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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則——你便是要我答應她的要求?”

  “正是。”

  說罷,幾縷涼風chuī上了面,chuī開了女子額前鬢角的髮絲。陳尚衣眉目飛揚,薛靈芸斂神如殤。蒼見優站在兩人中間,略低了頭,分別承接著她們複雜的目光。

  萬籟俱寂。

  良久,陳尚衣粲然一笑,道:“既然你開了口,我便答應你。不過——”她頓了頓,重新拿起方才那題詩的絹帕,“我要你收了它,隨時隨地,隨身帶著。”

  蒼見優一怔,緩緩地接過,捧在手心裡,仔細地看著那兩行詩句。眼角的餘光,似乎瞥見了陳尚衣的頑皮得意,也瞥見了薛靈芸的隱忍落寞。他心中一陣翻湧,突然間,似有一股qiáng大的氣流再也按捺不住,似千軍萬馬磅礴而出,他竟朗聲而出:“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淨知。”話尾的時候,那小心翼翼的眼神,分明是落在薛靈芸驚愕的臉上。

  他說了。他竟說了!薛靈芸仿佛是受到一股qiáng大氣流的衝撞,險些向後跌倒。心中的惶恐緊張,令她不敢去看對方的眼睛。可是,他怎麼可以說呢?他是向蒼天借了多大的膽子,竟然敢在皇上的妃嬪面前說出如此大不敬的話。

  那軀體,那心臟,真是好難過好難過。

  原本是隱忍逃避的暗傷,如今卻赫然地喧囂於塵上。但,又有什麼用處呢?千萬句話,千萬句詩,都是空談。

  縱然qíng深,深如黑夜,深如海,卻掙不開現實的枷鎖。

  只怪相逢太晚。

  只怪不應有qíng卻偏偏懂了愛。

  薛靈芸茶飯不思。總是牢牢地憶起蒼見優的眉眼,他的舉手投足,他的喜怒哀樂。畫面越是清晰,難過就越加倍。

  紅萱心知肚明。

  唯有努力地勸慰——你和他是沒有結果的。在後宮裡,妃子與任何別的男子產生感qíng都是大禁忌,若是皇上知道了,恐怕連xing命都難保。

  好比——

  好比莫夫人。

  說到這裡,紅萱頓時掩了口,但後悔已經來不及。薛靈芸驚愕地望著她:“你說,莫夫人?”“嗯。莫夫人其實跟魯太醫有私qíng,是奴婢和短歌親眼所見。”“魯延良,魯太醫?”“是的。”“他不是和仇昭儀?怎的,莫夫人也……”

  第十六章山雨yù來(2)

  待到慢慢地消化了這震驚的消息,薛靈芸定下來,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但她仍不知道這件事qíng跟莫夫人被迫冒認紅衣先生有關,只當做一個閒話,稍稍地記在心裡。她更關心的還是陳尚衣那邊的進展,不知道她們最後能不能揭發真正的紅衣先生。

  所幸,她們真的做到了。

  或者說,是陳尚衣在蒼見優的配合下完成了此事。消息雖是喜報,但傳到薛靈芸的耳朵里,卻總不是滋味。

  她從沒有如此感覺自己受到了排擠,忽略。

  因為站在曹丕的面前詳述事qíng經過的人是陳尚衣。和蒼見優聯手並肩的人,是陳尚衣。而不是她薛靈芸。

  她成了看客。

  她從紅萱那裡得知,原來是得意忘形求財若渴的秦浮煙輕信了暗地裡的傳言,以為陳尚衣當真未能戒除五石散,在宮內宮外以重金尋購。秦浮煙甚至想要將這場jiāo易作為自己捲土重來的翻身仗。哪知道,她雖也觀察過,試探過,卻還是對方棋高一著。明月夜的初相見,就是滿盤皆落索。秦浮煙bào露在羽林騎的刀劍與火把之中,bào露在陳尚衣挑釁的笑容里,後悔也晚矣。

  彼時,御書房內。

  秦浮煙跪在曹丕的面前,新的鬼臉面具像一片破瓦躺在地上。曹丕怒目而視,半晌沒有出聲。少頃,莫瓊樹也來了。

  蒼白憔悴的,一身素衣,跪地磕頭道:“臣妾參見皇上。”

  曹丕更是惱怒,指著莫瓊樹,道:“朕早該知道,你們倆,原本就是主僕。這些好事想必都是你們合計著一起做的吧。”

  從旖秀宮來御書房的途中,莫瓊樹便已經從前來押解她的侍衛口裡得知了秦浮煙的落網,她的腦海里閃過各種念頭,時而有如驚濤駭làng,時而又如死水微瀾。她已經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期望些什麼,是脫罪回復她高貴的受寵的身份,還是名譽掃地遭唾棄。仿佛任何一種結局都無不可。

  她低著頭,匆匆地擬著腹稿。

  秦浮煙卻嘴角輕輕一揚,搶先道:“皇上,莫夫人跟五石散毫無關係,是臣妾要挾她,她迫不得已才替臣妾頂罪的。”

  滿座皆驚。

  莫瓊樹的眼皮輕輕抬了抬,又垂下去,聽著秦浮煙繼續說:“因為臣妾知道莫夫人有一個見不得人的秘密,她擔心臣妾泄露了出去,所以萬事都不得不聽從臣妾的意思。”秦浮煙越說越得意,面上的笑容也多起來,“莫夫人,跟魯延良,魯太醫,有染。”

  秦浮煙一字一頓,像吐出一顆一顆的鋼珠,鏗鏗鏘鏘擲地有聲。御書房內,曹丕和蒼見優陳尚衣,還有幾名伺候的小太監,紛紛愕然。

  曹丕更是怒髮衝冠:“她所說的,可是事實?”

  莫瓊樹眼神呆滯地抬起頭來:“皇上,臣妾從未做過對不起皇上的事qíng。”話音未落秦浮煙便截斷了她:“你撒謊,若是你沒有做過,又何必受我要挾。那時,你懷了皇上的龍種,你擔心孩子的生父是魯延良而非皇上,所以你對我處處忍讓,就連我要你冒認紅衣先生你也照做。”

  “浮煙——”

  莫瓊樹的眼睛裡突然盈滿了淚,眼神也不再那麼飄渺。她擺出一副溫柔慈祥的表qíng看定了秦浮煙,道:“不是我揭發你的。”

  “什麼?”秦浮煙愕然。

  莫瓊樹一聲嘆息,接著說:“你跟了我那麼久,我們之間,已然qíng同姐妹。可是,我卻害了你。我以紅衣先生的身份做五石散的jiāo易,本應該是我一個人的事qíng,就算被揭發,殺頭的,也只是我一個。可是,自從懷了禧兒,我的行動諸多不便,你待我好,自願替我出面假扮紅衣先生,這件事qíng,我是感激你的。所以,我無論如何都沒有將你供出,我甚至送走了銀妝,污衊她,希望她能填補了你的位置,用她的犧牲來保你的周全。我是從未想過要害你的啊。我不知道他們是如何猜出你與我同黨的關係,但他們用計引你現身,我是毫不知qíng的,我若知qíng,那就算豁出我的xing命,也是要護著你的。浮煙,由始至終我都不曾出賣過你。你為何不相信我,還要捏造莫須有的事qíng來污我的名節。我跟魯太醫是清清白白的,禧兒千真萬確是曹家的骨血啊。”

  頓時,秦浮煙啞口無言。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莫瓊樹會有這樣一招,寧可假扮與她jiāo好,寧可繼續背負紅衣先生的惡名,懊悔懇切,痛心疾首地做一番陳詞,反倒堵得她無力招架。她只能著急地喊著:“她撒謊,她撒謊,她從沒有維護我,她是受制於我的,我才是真正的紅衣先生。”

  而莫瓊樹則是感qíng十足,愈加地聲淚俱下:“妹妹,姐姐對不起你,是姐姐害了你。你原諒姐姐,原諒姐姐,好不好?”那模樣不似做假,而說辭也和前前後後發生的事qíng相連貫,並且聽上去合乎qíng理,沒有任何的矛盾。

  曹丕有點信了。

  或者說,他本就希望一切就如莫瓊樹所言,希望他的妃子不會背著他私會別的男子。

  秦浮煙已到末路。她無計可施,唯有拼死掙扎道:“皇上大可滴血驗親,看那孩子到底是不是皇上的親生骨ròu。”

  莫瓊樹倒抽一口涼氣。單憑胎記只能有六成的把握推斷自己誕下的的確是曹家的龍種,可是,滴血驗親,結果又是如何?

  古人說,置死地,而後生。莫瓊樹這樣做,便是將自己和紅衣先生打上鐵的烙印,再分不開,往後要承擔怎樣的罪責,她都無悔無怨。

  只要能保住她的禧兒。

  除了這樣,以命相搏,她再沒有更好的對策。便是破釜沉舟,聽天由命了。

  第十六章山雨yù來(3)

  驗證之時,曹丕狠狠地咬破了食指,啪嗒,殷紅的一滴落入盛著清水的碗中。那白嫩的小嬰孩哭得撕心裂肺,銀針刺破指頭的時候,眾人都恨不能封閉了眼睛和耳朵。很快,便帖太監高昂歡喜的聲音,道:“融了,融了……皇上,小皇子的確是您的親骨ròu啊……”

  莫瓊樹向後一仰跪坐在地上。曹丕嚴肅的神qíng稍稍舒展開。在場的其他人亦落下了心頭大石,暗自歡喜。

  唯有秦浮煙猶如瀕死一般僵硬地跪著。

  全身發抖。

  看似真相的真相,到此,便是揭開了。秦浮煙以從犯的罪名,被褫奪修容的封號,逐出皇宮。而莫瓊樹以五石散禍亂後宮,則判終身囚禁於旖秀宮,不得探望,不得外出。就連小曹禧,也從此固給郭后,不得相認。陳尚衣和蒼見優亦分別受了獎賞。哪怕已經無法驗證陳尚衣到底是自願還是意外地染上五石散,曹丕都決定讓她回擷芳樓,前事不究。

  乍一看,終於風平làng靜了。

  曹丕如釋重負地走出御書房,仰頭看,烏雲密布,似有一場即將到來的bào風雨。他便想起曾經在雷雨夜擁著薛靈芸的纏綿光景。那時候她會像一隻小鳥般蜷縮著,緊緊地閉著眼睛,分明害怕得全身發抖,卻又不敢違逆他,便qiáng撐著,勉qiáng地迎合他。他便停下來,朗聲笑道有朕保護你你何須懼怕,風雨雷電不過是自然現象而已。然後薛靈芸便尷尬地鑽進棉被裡,裹緊了**的身子,頗為倔犟地嚷嚷著說夜來才不怕呢,結果一個閃電一聲悶雷立刻就拆穿了她的謊話。想到這裡,曹丕不由得輕淺一笑,對身旁的太監道:“擺駕夜來閣。”

  在審問的過程中,莫瓊樹亦道出了自己當初砌詞污衊薛靈芸等幾位嬪妃的事實,曹丕聽罷不由得心生悔恨,因而,甫一看到薛靈芸,便急急地走上前,執了她的手,道:“朕錯怪了你,讓你受委屈了。”薛靈芸下意識地縮回了手,低頭道:“皇上何出此言?”

  那輕微的動作,讓曹丕察覺到她是在有意迴避他。可他只當是她仍然怪自己當初沒有查明真相就冤枉了她,又或者,還在為了他們之間因曹植而起的爭執耿耿於懷。但他覺得,自己都能拋開一切不予計較了,她自然也不應該再放在心上。

  便又是一番好言好語。

  爾後,留宿夜來閣。

  那淒淒的風雨,滾滾雷電,在皇城的上空蔓延,像是要將那些華麗的瓊樓玉宇都吞噬了。第二天,便有許多的花枝匍匐折斷,繽紛的花瓣散落滿地,那láng狽的光景,在凌亂中,帶著些許蒼涼。曹丕才離開夜來閣不久,紅萱便慌慌忙忙地跑進來,道:“莫夫人……莫夫人懸樑自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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