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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慶歸有些好奇,仔細打量前頭那輛車,覺得有幾分熟悉。正當阿准無奈將車停下來,前頭那輛車裡的人緩緩從車上走下來。

  頭戴寬帽,一身長袍。

  陸慶歸臉色一暗,竟是馮義圍。

  他走過來,取下墨鏡,站到陸慶歸的車旁。

  陸慶歸滿腹疑團,下了車。

  「陸老爺。」他昂首稱呼他,語氣卻十分低沉。

  他一臉戒備:「馮老闆,這是何意?」

  「想請陸老爺喝杯茶。」

  陸慶歸自是不想跟他去喝什麼茶,馮義圍向來看他不順眼,想必也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安不了什麼好心。

  因兩輛車擋了一眾行人的路,雖沒人敢上前譴責一句,但都投來異樣的眼光。

  「馮老闆有話直說,我還有事。」

  他反問:「陸老爺有什麼重要的事?」

  「回去吃飯。」

  馮義圍語塞。

  「若沒什麼事,我先走了,馮老闆自便。」

  陸慶歸剛轉身,馮義圍就開口:

  「你不想知道她在哪麼?」

  陸慶歸一怔,猛地回頭,瞪大了眼。

  馮義圍仍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昂首看他。

  「陸老爺跟我來喝茶吧。」

  說完他就轉身走上了車。

  陸慶歸腦袋如撞鐘般嗡嗡發響,昏沉眩暈。難道馮義圍真的知道她在哪?雖然他心中滿是狐疑,但事關重大,由不得多考慮,他立即坐上車,讓阿准跟上他們。

  馮義圍將他們帶到了一處茶樓,裡頭人煙冷清,只有續續奄奄的弦樂聲,淙淙如山間流水音。一路上到二樓閣樓,那戲娘唱得竟是首粵劇,陸慶歸心頭一震,回憶起許多在香港時的舊事。

  阿准留在樓下,馮義圍也讓手下在下面等,小小包廂中,除戲曲聲外再無別的人聲。

  陸慶歸此時已急不可耐:「你剛才說的什麼意思?你知道她在哪?!」

  馮義圍也不是那拐彎抹角的人,他開門見山:

  「她死了。」

  陸慶歸臉色煞白,眉頭一緊,驚愕地瞪著他。

  馮義圍卻似無事人,拿起茶盞,準備斟茶。

  「啪!——」

  氣急之下,陸慶歸一把將桌子上的茶具掀翻,上好的青瓷玉盞碎了一地。

  一片一片,碎的像路邊凸出了土面的廢瓦。

  他的淚潸然落下,儘管他面無悲傷之色,只像是生氣到了極點,發瘋般向他大吼:

  「滿口胡言!你憑什麼咒她死?啊?!」他衝上去勒住他的衣領,怒目圓睜,眼淚奪眶而出:「我找她找了一個多月,你呢?!你什麼都做,你憑什麼說她死了?!啊?」

  馮義圍不為所動,帳外唱戲的嚇停了嗓子,不敢再唱,他卻揚聲說:「繼續唱,沒讓你停。」

  唱戲的繼續開嗓往下唱。

  陸慶歸仍緊緊抓著他的衣領,眼絲血紅。

  馮義圍不緊不慢伸出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

  「她讓我給你的。」

  陸慶歸望著他手中的信封:陸慶歸親啟。

  他難以置信,顫顫巍巍鬆開了手,拿起信封,癱坐在地。

  馮義圍點上一根煙銜在嘴裡。

  「那天晚上下著很大的雨。我從飯店回去,遠遠看見她倒在地下。」

  「那晚她去找了你吧。回去的路上她是實在撐不住了,倒在了路邊。大雨滂沱啊,她一件薄薄的單衣,被雨浸濕個透。」

  他每說完一段話,就輕輕向外吐一口煙,眯著眼,頭隨著帳外琅琅婉轉的戲曲微微搖晃,嘴巴張張合合,無聲地跟吟著。

  陸慶歸悲痛欲絕,他想起他那日碰見葉蘭年,她躲躲閃閃的眼神,他本該猜到一些的。

  「她是生病了,她跟我說的,一年前就病了,是個磨人的病啊,治不好,就一天天的耗。我那次看她痩成那副樣子就該想到的,可是我沒有啊。你呢?你也沒有啊!連你也沒有想到啊!」

  「我把她帶回府上。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啊,她連我都恨不動了。」

  馮義圍說這話時,聲音沙啞,似乎帶著哭腔。

  「她真該恨我啊,恨我一輩子,我巴不得她恨我一輩子啊。」

  陸慶歸拆開那封信,一邊聽馮義圍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一邊看那一字一句的遺世之言。

  「她說她苦了一輩子,卻在最後一段歲月里,能遇見你,嘗了她一生沒嘗到過的甜啊。」

  陸慶歸泣不成聲,淚眼模糊,手中的信紙抖動不止。

  「她臨死前躺在床上,瘦成了一張紙啊。她想再見你一面,可不能啊,她怕你糊塗啊,她怕你丟下陸家陪她去啊。」

  馮義圍字字帶著哭腔,卻滴淚未落,他知道自己不該哭,不該為了她哭。

  「她一輩子沒求過我啊,就連……我要把她送給別人當女人,她也沒求過我啊。但臨死前求我了,她求我啊,她要……她要讓我把她葬去香港。」

  「我不明白啊,我想問問你,她為什麼要葬在香港?」

  陸慶歸合上信,聲淚俱下:

  「香港…是她的家。」

  一首曲子唱了一遍又一遍,不同的眼淚掉了一滴又一滴,馮義圍吸完最後一根煙,將煙掐滅在桌子上,走了。

  地下留著一團冒著火星的灰,閣窗外天清日白,明亮亮的天光照進來,照得陸慶歸臉色慘白嚇人。他冷著眼,朝外望,她再也看不見這樣的天了,他再也看不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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