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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當時簡直快被氣得笑起來了,問他:“那你是在說我才是最大的兇手咯?”他委婉地贊同了這句話,他的理論是,偵探確實比兇手危險得多,是犯罪衝動最強、犯罪基因最發達的一群人,他們深諳幾百種詳盡的謀殺過程,這得益於他們常年沉浸在犯罪步驟的想像中,就像一種每日必行的體操,否則他們怎能從片段的線索中推斷出犯罪的全景呢?可是,一個兇手頂多只能用一種方法殺死受害者而已。

  於是,他立即被我評為“本城最擅長胡言亂語的理髮師”。我嚴肅地指出,偵探和兇手關鍵的不同,在於他們的目的是相反的,前者是為了除暴安良,為了廣大市民的安全。

  比爾一手撐著傘,一手幫我把額發捋到腦後,順勢搭在我的後背上。他語調溫柔地繼續跟我抬槓:“你想想,人做的任何一件事,哪一件不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感受?”他在黑夜裡靜默地注視著我的眼睛,我覺得他的眼神在變化,一開始是戀人的端詳,漸漸變成了頗有興味的審視,最後陷入凝神深思,笑意也隨之消失了。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他是那個名叫李嘉文的人。

  “其實你從來沒有相信過任何人,是不是?”他忽然說,眼中掠過了一絲疏遠,“你的世界原來是這樣的。”他用鬍子在我的額頭上碰了碰,放開了我,他的唇幾乎沒有觸到我髮際的肌膚。

  三

  二〇〇七年一月的北京書展上,蘇亞的出版公司主推一套從法國引進的兒童科幻故事,批發情況出奇的慘澹,令蘇亞和她的合伙人始料未及。三四月間,已經發行出去的那部分也開始退貨。這顯然是一筆失敗的投資,三十個品種、七百五十萬碼洋壓在倉庫里,也壓住了整個公司的流動資金。到下半年,新書的品種已經大幅度減少,這就使得單本書的運營成本升高,利潤降低,陷入了資金窘迫的惡性循環。

  也直到這個時候,蘇亞才真正感受到了圖書市場的低迷,無論再選什麼書,多麼有賣點,一律銷售平淡,能把首印數賣完就算很不錯了。運氣就像一尾野喜鵲,來去匆忙,總是讓人來不及看清它飛走的方向。

  至此,公司在奇蹟般地大賺了三年半之後,開始進入了勉力維持的狀態。起初大家認為,這只是一個過渡時期,堅持下去,做到一套大賣的書,也許就是下一套,公司就能重新回到以前的局面。一年、兩年,精力倍付卻毫無起色,這簡直像是一條岸上的魚在掙扎撲騰,到了第三年,蘇亞感到了一種真正的疲憊。合伙人則早已心思活泛地去張羅別的生意,不再願意在這個出版公司多耗光陰。

  二〇一〇年元旦過後,合伙人終於跟蘇亞商議是否關閉這家公司。蘇亞猶豫不定,她未嘗不願意卸下這個讓她幾乎累垮的包袱,但是,家裡的一套酒店公寓和一套別墅還在繳按揭,將來怎麼辦?

  我再次被MSN打斷。已經是七月十六日下午兩點三十二分,何櫻姐在網上半真半假地發了幾句話給我:“我們的盧總很惦記你噢,剛才開會,她說你病了這麼久了,今天下午她打算親自去慰問你一下,讓我通知你。”

  我趕緊表態:“不用麻煩了,我周一就來上班的,行嗎?”我琢磨著,這也就是何櫻擔心我周一再不去上班,自己又不好意思開口,就拿出盧天嵐當令箭。

  何櫻沒回復。

  我又補了一句:“我保證早上八點五十分就到。”

  何櫻還是沒動靜。難道是會上盧天嵐真的提到了我,讓何櫻又錯覺地位受到威脅,不高興了嗎?“何櫻姐,說話啊。”我催她。她可能走開了吧。

  扔掉番茄汁的瓶子,我又打開一瓶葡萄汁,繼續看帖。

  蘇懷遠和齊秀珍一心認為蘇亞的出版公司正在蒸蒸日上,還對警察說,公司近期將被收購上市。其實公司只是把庫存轉賣給了別家,半作廢紙的性質,接來下就是遣散員工,清算債務與資產,到工商稅務部門去辦手續,公告註銷。這一切到四月底基本辦妥,所以五月一日之後,蘇亞才會有一個難得的長假。

  出版公司的股份並沒有能結算到多少錢,債帳相抵就算是不錯了。從蘇亞二〇一〇年三月的帖子可以看到,在清算公司的同時,她也開始著手給自己的酒店公寓和別克車找買家,打算用這筆錢來支付父母那套別墅的按揭,幸而房價漲了,她計算下來,剛夠一次性付清全部按揭。這樣的話,她覺得自己至少可以安心休息一段時間,不必急著另謀生計。

  她本來打算休整一段時間,三月份就開始計劃了,找一個遠離上海的安靜所在小住數周,還在網上徵詢過大家的度假攻略,比較了幾個海島。

  她和英國那家出版公司的聯絡人已經成了好朋友,一個英格蘭老太太,她也邀請蘇亞去她的家鄉做客,葛里特納格林,《傲慢與偏見》里提到過的戀人們私奔去結婚的著名小鎮。

  可是不知為什麼,直到五月十五日,蘇亞還沒有定下任何計劃。

  二〇一〇年四月二十日,就在蘇亞忽然決定約見張約的五天前,她又在帖子裡寫了這麼一段話,中午十二點五十六分。

  親愛的Y,又有兩個月沒有在這裡給你留言了。

  在這個越來越讓人感覺疲憊的世界裡,不努力工作、不賺錢會活不下去,不戀愛結婚卻不會死。爸媽晚年的生活終於有了保障,這讓我覺得很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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