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林祥榮說:“沒有問題。那是最好的紗,但是價錢要高一點。”

  明石說:“請林先生報價,我初涉此道,還請關照。”

  林祥榮說:“我看明石先生人很好,你是要日本大件還是中國八百米件?”

  明石說:“日本大件,商標為井伊牌。我們談妥之後,詳細要求及商標我會派人送來。”

  林祥榮想了想:“六十七元可以嗎?”

  明石說:“謝謝林先生。”從西裝內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放在林祥榮面前,“這是六十五萬,林先生的報價比我預估的高出兩萬,回頭就讓人送來。”

  林祥榮抽出銀行本票一看,多少有些意外,又裝了回去,笑了笑說:“能為明石先生效勞,林某已是榮幸之至。就按六十五萬吧,不要送了。明石先生,什麼時候交貨?”

  明石說:“十一月底可以嗎?”

  林祥榮說:“可以,十一月二十八號就可以織好。發往什麼地方?”

  明石說:“放在閘北倉庫,就是日本商人的共用倉庫。”

  林祥榮說:“好。織好之後,我會通知明石先生的。”

  這時,明石又從西裝內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林祥榮盯著。明石從裡面抽出一縷線,放在林祥榮面前:“林先生,經線用三十二支一等紗,緯線請用這種線。”

  林祥榮拿過線來,隨之從口袋裡掏出摺疊式高倍放大鏡,摘下眼鏡看,然後戴上眼鏡,不解地問:“明石先生,你這是要幹什麼?”

  明石一笑,把一張紙放在林祥榮面前:“請林先生在上漿的時候,在這種線上加入桃膠和SIN膠,具體的配伍上面寫得很清楚。我想讓布更結實一些。”

  林祥榮放下線,看著那張紙,笑笑:“明石先生,我寫一個字,好嗎?”

  林祥榮掏出鋼筆,在上面寫了一個字,推到明石的面前。明石看著,然後迷惘地問:“林先生這是什麼意思?”

  林祥榮笑笑:“沒什麼。我會按時交貨的。就按明石先生的要求織,一定織好。我不會讓明石先生失望的。”說著站起來,明石也站起來。

  林祥榮送明石到樓梯口,雙方同時鞠躬作別,孫先生負責送下樓去。

  林祥榮快步走回辦公室,撥通電話:“喂,我是少爺,老爺在嗎?在花房?好,去告訴老爺,我馬上回家。”

  他放下電話,按鈴,茶坊進來了,還不等發問,林祥榮大聲命令:“馬上備車,我這就下樓。”

  林老爺在客廳里站著等兒子,林祥榮跑進來。

  林老爺緊張地問:“出了什麼事?”

  這時,屋裡有個下人,林祥榮示意他出去,又走到門口看著下人出了院子那竹子扎的院柵,向公館的假山處走去。他這才回過身,拉著父親去紅木長椅上坐下:“爸爸,那個日本人今天到廠里去了,他要定織一萬件布。”

  林老爺問:“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林祥榮拿出那縷線,林老爺接過一看,大驚失色:“啊?他想幹什麼?”

  林祥榮遞過一張紙:“這是蘸漿過膠的配方,這種配伍是最先進的,這SIN膠也是最好的。”

  林老爺拿著線走到桌前,拿過花鏡,又從抽屜里拿出放大鏡,走到靠門的亮處,細細地觀察,然後抬起臉來,自言自語地感嘆:“大上海呀!”

  林祥榮站在父親身後,不敢再說什麼,看著父親的背影。

  林老爺看著院子裡的梅樹,慢慢地低下了頭,然後又抬起頭來,慢慢地回過身。林祥榮看著父親那蒼老的樣子,走過去扶住他,慢慢地、輕輕地扶著父親在長椅上坐下。林祥榮又忙倒杯茶過來,放在父親的面前。林老爺一語不發,就那樣呆呆地坐著。林祥榮慢慢地坐在父親的身邊,看著父親。林老爺望著牆上“多忘”那兩個字,喃喃地自語:“我忘不下呀!唉!”嘆罷無奈地搖搖頭。

  林祥榮掏出信封,抽出那張六十五萬的本票,林老爺拿過去,覷起眼來看,更是感慨萬端。他把本票又裝回了信封,慢慢地站起來,走進了書房,抽開一個抽屜放了進去。然後慢慢地走出來,來到院子中,在梅樹下的一個石凳上坐下來,林祥榮小心地扶著。林祥榮小心翼翼地問:“爸爸,我們怎麼辦?”

  林老爺低下了頭,良久,又抬起頭來,指著對面的石凳說:“榮兒,陪爸爸坐一會兒好嗎?”

  林祥榮小心地點點頭,看著父親,坐在了石凳上。

  林老爺抬起頭來,看著梅樹:“榮兒,我忘了,梅花幾月開呀?”

  林祥榮囁嚅道:“早春二月吧。”

  林老爺點點頭:“最晚也就是三月,咱家這棵老梅樹也就開花了。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這一生,經歷的事情太多了,想起來讓我心裡不能平靜,所以請吳湖帆先生寫了那兩個字,總盼著自己忘掉一些人和事。但是,哪能忘得下呀!”

  林老爺透過門柵,看著那偌大公館的遠處,表情裡帶著失意、迷惘和一縷深深的哀傷……

  第二十九章

  【1】

  采芹從南京回來了,一家三口坐在那裡吃飯。壽亭手裡拿著一個鏡框,裡面是一張滿月嬰兒的照片。

  采芹笑著說:“快吃飯吧,都看了一百遍了!你也真是老了,這麼喜歡孩子!”

  福慶把鏡框要去:“該我看了!”

  壽亭端起酒來一飲而盡:“好,這孩子長得虎頭虎腦的,像個軍人的後代!”說著又要照片。福慶親了照片一下,還給了父親。壽亭看著相框,對著裡面的孩子說:“六子,這個名行嗎?這是我給你起的,你和我一個名兒,我是你舅!”眼裡滿是慈愛。他端過酒盅,一碰相框:“咱爺兒倆先干一個!”說著一飲而盡,縱聲大笑。

  采芹把相框要過去:“你別給弄濕了,先吃飯。”

  壽亭又是一盅。

  福慶說:“爹,把小表弟的相片掛到我屋裡吧?”

  壽亭說:“那可不行,我還得看呢!”

  采芹說:“你派去的那犒軍團快成了送年貨的了,吉普車那斗子差點裝不下!”

  壽亭說:“我這還從禮單上弄下來一些沒用的來呢!要是依著東俊嫂子那意思,我看得專門掛一節車廂!家駒說,德國有冰箱,吃不了的東西可以放在裡面,夏天也不怕。咱中國要是有那東西就好了!”

  福慶說:“我那物理老師也說過。”

  采芹說:“咱妹子家裡就有!就是太響,在樓下廚房裡放著,像個大衣櫥,整天嗡嗡地轉,沒讓那東西亂死我!”

  壽亭說:“噢?要是早知道有那東西,咱就多辦上幾個肘子了。”

  采芹說:“還吃肘子!遠宜可胖了,現在都不敢吃飯了。”

  壽亭:“哈哈,胖了好,顯得富態!我就看著那些面黃肌瘦的不得勁,和沒吃飽似的。你們也沒一塊兒照個相?”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