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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操而下八名,皆起於郊祭軍賓吉凶苦樂之際,在音聲者,因聲以度詞,審調以節唱,句度短長之數,聲韻平上之差,莫不由之準度。而又別其在琴瑟者為操引。采民甿者為謳謠,備曲度者總得謂之歌曲詞調,斯皆由樂以定詞,非選調以配樂也。

  由詩而下九名,皆屬事而作,雖題號不同,而悉謂之為詩,可也。後之審樂者,往往採取其詞,度為歌曲。蓋選詞以配樂,非由樂以定詞也。

  而纂撰者,由詩而下十七名,盡編為「樂錄」「樂府」等題。除鐃吹、橫吹、郊祀、清商等詞在樂志者,其餘《木蘭》《仲卿》《四愁》《七哀》之輩,亦未必盡播於管弦,明矣。

  後之文人達樂者少,不復如是配別,但遇興紀題,往往兼以句讀短長為歌詩之異……況自風雅至於樂流,莫非諷興當時之事,以貽後代之人。沿襲古題,唱和重複,於文或有短長,於義咸為贅剩。尚不如寓意古題,刺美見事,猶有詩人引古以諷之義焉。曹劉沈鮑之徒,時得如此,亦復稀少。近代唯詩人杜甫《悲陳陶》《哀江頭》《兵車》《麗人》等,凡所歌行,率皆即事名篇,無復倚傍。余少時與友人白樂天、李公垂輩謂是為當,遂不復擬賦古題。

  昨南(各本無「南」字,依張校)梁州,見進士劉猛、李余各賦古樂府詩數十首,其中一二十章咸有新意。余因選而和之。其有雖用古題,全無古義者,若《出門行》不言離別,《將進酒》特書列女之類,是也。其或頗同古義,全創新詞者。則《田家》止述軍輸,《捉捕》詞先螻蟻之類,是也。劉李二子方將極意於斯文,因為粗明古今歌詩同異之音(似當作「旨」)焉。

  他的見解以為漢以下的詩有兩種大區別:一是原有樂曲,而後來依曲調而度詞;一是原來是詩,後人採取其詞,制為歌曲。但他指出,詩的起源雖然關係樂曲,然而詩卻可以脫離音樂而獨立發展。歷史上顯然有這樣的趨勢。最初或採集民間現行歌曲,或樂人制調而文人造詞,或文人作詩,而樂工制調。稍後乃有文人仿作樂府,仿作之法也有兩種:嚴格地依舊調、作新詞,如曹操、曹丕作《短歌行》,字數相同,顯然是同一樂調,這是一種仿作之法。又有些人同作一題,如羅敷故事,或秋胡故事,或秦女休故事,題同而句子的長短,篇章的長短皆不相同,可見這一類的樂府並不依據舊調,只是借題練習作詩,或借題寄寓作者的感想見解而已。這樣擬作樂府,已是離開音樂很遠了。到杜甫的《兵車行》《麗人行》諸篇,諷詠當時之事,「即事名篇,無復倚傍」,便開「新樂府」的門徑,完全脫離向來受音樂拘束或沿襲古題的樂府了。

  當時的新詩人之中,孟郊、張籍、劉猛、李余與元稹都還作舊式的古樂府,但都「有新意」,有時竟「雖用古題,全無古義」(劉猛、李余的詩都不傳了)。這已近於作新樂府了。元稹與白居易、李紳(公垂)三個人做了不少的新樂府(李紳的新樂府今不傳了),此外如元氏的《連昌宮詞》諸篇,如白氏的《秦中吟》諸篇,都可說是新樂府,都是「即事名篇,無復倚傍」的新樂府。故我們可以說,他們認定新樂府為實現他們的文學主張的最適宜的體裁。

  元稹自序他的《新體樂府》道:

  ……昔三代之盛也,士議而庶人謗。又曰,「世理(治)則詞直,世忌則詞隱。」余遭理世而君盛聖,故直其詞,以示後,使夫後之人謂今日為不忌之時焉。

  白居易的《新樂府》的自序,已引在上文了,其中有云:

  其辭質而徑,欲見之者易喻也。其言直而切,欲聞之者深誡也。其事覈而實,使采之者傳信也。其體順而肆,可以播於樂章歌曲也。

  要做到這幾個目的,只有用白話做詩了。元白的最著名的詩歌大都是白話的。這不是偶然的事,似是有意的主張。據舊時的傳說,白樂天每作詩,令一老嫗解之,問曰,「解否?」曰,「解」,則錄之。不解,則又復易之。(《墨客揮犀》)

  這個故事不見得可靠,大概是出於後人的附會。英國詩人華次華斯(wordsworth)主張用平常說話做詩,後人也造成一種傳說,說他每做詩都念給一個老嫗聽,她若不懂,他便重行修改。這種故事雖未必實有其事,卻很可暗示大家公認這幾個詩人當時確是有意用平常白話做詩。

  近年敦煌石室發見了無數唐人寫本的俗文學,其中有《明妃曲》《孝子董永》《季布歌》《維摩變文》……等等(另有專章討論)。我們看了這些俗文學的作品,才知道元白的著名詩歌,尤其是七言的歌行,都是有意仿效民間風行的俗文學的。白居易的《長恨歌》,元稹的《連昌宮詞》,與後來的韋莊的《秦婦吟》,都很接近民間的故事詩。白居易自序說他的新樂府不但要「其辭質而徑,欲見之者易喻」,還要「其體順而肆,可以播於樂章歌曲」。這種「順而肆,可以播於樂章歌曲」的詩體,向那裡去尋呢?最自然的來源便是當時民間風行的民歌與佛曲。試引《明妃傳》一段,略表示當時民間流行的「順而肆」的詩體:

  昭軍(君)昨夜子時亡,突厥今朝發使忙。三邊走馬傳胡令,萬里非(飛)書奏漢王。解劍脫除天子服,披頭還著庶人裳。衙官坐位刀離面(離面即杜詩所謂「花門剺面」),九姓行哀截耳璫。枷上羅衣不重香。可惜末央宮裡女,嫁來胡地碎紅妝……寒風入帳聲猶苦,曉日臨行哭未殃(央)。昔日同眠夜即短,如今獨寢覺天長。何期遠遠離京兆,不憶(意)冥冥臥朔方。早知死若埋沙里,悔不教君還帝鄉!(《明妃傳》殘卷,見羽田亨編的《敦煌遺書》,活字本第一集,上海東亞研究會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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