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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師之戰(1)

  此時周文郁建議兵分兩路,一路急出超前堵截,一路跟蹤抄其後路,但大家都認為力量單薄,無法分兵:劉策等人已被派走,關寧步兵行軍速度慢,此時身邊只有九千騎兵,確實不多。袁崇煥也未採納此計。他依舊沒有決戰的打算,只想趕到敵軍前面,爭取在通州等地重新設卡堵截,因此沒有徑向西南,而是不惜繞路,掉頭向南,十六日趕到河西務在城外紮營。   下一步該怎麼辦,多數意見是直奔京師。周文郁不同意。他說道:   “大兵宜向賊,不宜先入都。”諸將又言士馬疲敝,恐難野戰。余曰:“不然,今賊在通(州)張灣,距通僅十五里,我兵若屯張灣,取食於河西務。令偵者確探,如賊易,則明與決戰,一了百了;倘賊堅,則我乘夜出奇,擊其不意,彼孤軍深入,勢必站立不住。此一定之策也。”   諸將狃以勤王之師,必當進京請旨。   公(袁崇煥)曰:“周君言是。第恐逆奴狡詐異常,又如薊州顯持陰遁,不與我戰。倘竟逼都城,則從未遇敵之人心,一旦搖動,其關係又不忍言。必我先兵至城下,背障神京,面迎勁虜,方是完策。”   袁崇煥還是擔心擋不住,不想敵軍先到京師,動搖人心。但周文郁考慮得更加充分:   余又曰:“外鎮之兵,未奉明旨而徑至城下,可乎?”公曰:“君父有急,何遑他恤?苟得濟事,雖死無憾!”   還是他對王在晉說過的那句話:“我不畏死”。   計議已定,直奔北京。   十七日晚,大軍到達左安門。同日或此前一天,滿桂和候世祿也退到北京;   十八日崇禎派太監過來查看,隨即以“祿米百石,酒十壇,羊百隻,銀萬兩犒師”;   十九日崇禎賜袁崇煥玉帶一圍,六副金幣,其餘將領亦有賞賜;當夜袁崇煥派兵劫營,但後金已有防備,沒有打響;   二十日,後金大軍分成六隊而來,袁崇煥下令開營迎戰,雙方激戰於廣渠門。這是袁崇煥回援以來,首次也是唯一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戰役。戰事極度激烈,“一賊掄刀砍值公,適傍有材官袁升高以刀架隔,刃相對而折。公或免。時賊矢雨驟,公與余兩肋如蝟,賴有重甲不透。”最終擊退敵軍。   這一天,滿桂與候世祿也在北邊的德勝門打響。候世祿態度消極,滿桂雖然奮勇抵抗,最終也未能取勝,自己身負重傷。看來朝廷對滿桂的態度比較認可,因此二十二日打開德勝門,收容其殘部在瓮城駐紮。   其實薊州被突破的那一刻,袁崇煥慘死的結局已定。   在此之前,北京曾經兩次遭遇威脅,每次都冤死一位大臣:土木之變瓦剌來犯,後來于謙慘死,當然並非因果關係;俺答糜爛京師,兵部尚書丁汝夔冤死,則有直接牽連。土木之變,源於宦官王振誤國;俺答來襲,內有奸臣嚴嵩弄權。而此時主政的崇禎,這個剛剛十八歲的小伙子,勵精圖治,戮力恢復,用人不疑。作為皇帝,他給足了臣下空間,可“五年平遼”的誓言墨跡未乾、“必不令越薊西一步”的承諾言猶在耳,京師怎麼就成了前線?   敵兵薄城,都中輿論大嘩。後金向來會用間,每次作戰都先派細作潛為內應,然後攻城,屢試不爽,無論是過去的瀋陽,還是這回的遵化。此時想必他們也沒有閒著。其實不必用間,當時的形勢足以令袁崇煥百口莫辯。他此前的和議,朝臣並未忘記;這回局勢的演變,越琢磨越像是擁兵縱敵。北京城外的許多田莊,都是勛戚貴族的產業。突然遭遇蹂躪,他們損失慘重,怨氣難免,而矛頭只能指向前敵總指揮袁崇煥。   更何況朝堂之上還有要命的黨爭。   三人成虎。這就是所謂輿論的力量。此時壓力最大的,還是崇禎,這個十八歲的小伙子。一方是議論紛紛的多數人,另一方是曾經信任的方面大員,他應該相信誰,他又能夠相信誰?   廣渠門之戰後,兩軍再沒有發生大的戰事。直到此時,袁崇煥依然堅持當初的策略:守為正著,戰為奇著,以守為主。他到底有無謀和之意,眾說紛紜,但他軍中有作為翻譯的喇嘛,倒是事實。單純從軍事的角度出發,敵軍遠來,利在決戰,此時先疲其銳氣,倒也能說得過去,問題是袁崇煥已經無法向皇上開這個口,所以奏章中找不到相關內容。   老這樣曠日持久地拖著,群臣的指責過不去,崇禎的面子也過不去。他希望儘快送走瘟神。二十三日後金移營南海子,崇禎再發上諭,催促袁崇煥進兵,但這個命令直到袁崇煥被捕,並沒有真正執行;次日崇禎召對,賜袁崇煥狐裘一領、盔甲一副。袁崇煥請求像滿桂那樣入城,但被拒絕;二十五、二十六日兩天,後金與明軍對峙;二十七日,後金小規模攻擊;二十八日休兵;二十九日袁崇煥“以五百火炮手,潛往海子,距賊營里許,四面攻打,賊大亂,隨移營出海子”,然後就是十二月初一,崇禎再度召對,隨即將袁崇煥逮捕下獄。崇禎質問道:你擅殺東江毛文龍,現在敵軍打到京師,你怎麼還逗留不前?

  京師之戰(2)

  隨後朝野對整個關寧軍的懷疑達到高潮:“城上人群詈為賊,投石擊死數人。所遣邏卒,指為間諜而殺之。”甚至直接炮轟城下的關寧軍。若非如此,祖大壽與何可綱又怎會突然帶兵逃亡。   朝野的輿論傾向,袁崇煥當然有所耳聞。他心裡非常不安。按照《國榷》的說法,崇禎初次召對時,“崇煥不自安。留中使於營。自青衣玄帽入。”竟然要留下傳令的太監,作為“人質”,理由是安定軍心;而從那一天起,根據《崇禎長編》記載,致力中興的年輕皇帝更是“費幾許躊躇,玉色為焦。”   如果初次召對之後,袁崇煥能組織一次像樣的會戰,也許還能挽救自己的命運。但隨後幾天雙方基本相安無事,“袁營列前,清營駐後,相距不遠,復不出戰”(《明季北略》);甚至還有記載,說彼此嬉鬧,形同友軍:“又言城上瞭望,有見敵兵與我兵嬉笑偶語、往來遊戲者”(《石匱書後集》)。錢謙益的《初學集》更是言之鑿鑿,說大敵當前,朝臣膽寒,大家希望能和議罷兵,只是礙於孫承宗阻撓,有人去做他的工作,結果遭遇白眼:   當是時中外畏奴甚,喧傳袁崇煥挾奴講款,咸欲倚崇煥以媾奴,而獨難公(孫承宗)一人。有私於公者曰:“以靖國也,雖城下之盟何害?”公曰:“我受命防禦,不受命為撫。存亡與公共之,不可則開門請行,無亂人意。”   關寧步兵此時應該已經趕到,因為起初的兵力據記載是騎兵九千,後來祖大壽、何可綱帶兵潰逃時,卻有了一萬五。就此組織會戰也許還嫌不夠,那麼總司令袁崇煥應該積極籌劃,調兵遣將,但也沒有相關紀錄;   “玉色為焦”的崇禎終於下定決心。那確實是個賭博,但賠率至少有一比二,完全值得冒險:如果袁崇煥確實是奸細又不迅速拿下,不僅關寧軍,除京營以外的軍隊都有可能倒戈;如果拿下袁崇煥而他又不是奸細,關寧軍難免一時人心躁動,但尚可安撫。   事實上,崇禎別無選擇。   得知昔日的袍澤被捕,後來成為烈士的孫承宗寫了兩首詩。第二首是:   練爾多方練未成,空聞曾銑爾前生。恢疆五載承天語,卻虜三師傍帝城。   魏絳偏和原有恨,汾陽單騎更無兵。東江千古英雄手,淚灑黃龍半不平。   在孫承宗看來,袁崇煥到底還是沒有歷練成功,因此頗有點“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意思。不過他也深信,袁崇煥一心謀和,毛文龍死非其罪。   但崇禎並沒有倉促處置。他還是力求證據充分、罪行確鑿、引用法律條文得當,辦成鐵案。因此七個月甚至八個月後,才最終定罪。結局是大家都知道的,但罪名卻未必清楚:   “諭以袁崇煥付託不效,專恃欺隱,以市米則資盜,以謀款則斬帥,縱敵長驅,頓兵不戰,援兵四集,盡行遣散,及兵薄城下,又潛攜喇嘛,堅請入城,種種罪惡。命刑部會官磔示,依律家屬十六以上處斬,十五歲以下給功臣家為奴。今止流其妻妾,子女及同產兄弟於二千里外,余俱釋不問。”(《崇禎長編》)   罪名很長,但核心問題有主觀和客觀兩個方面:主觀上欺騙朝廷,一心謀和,缺乏戰鬥意志;客觀上不尊號令,賣糧資敵,妄殺大將,遣散援兵。等敵軍壓境,又“潛攜”作為翻譯的喇嘛,堅持入城,居心叵測。   這些罪名多有實據,並非完全捏造。只是有個潛台詞隱忍未發:審查結果認為,妄殺毛文龍是為了暗中推動和議,袁崇煥與後金早有默契或者勾結。但這一點,崇禎始終不肯明說,只是暗示。他是嚴謹的,不想落下歷史的把柄。正因為如此,就像袁崇煥只殺毛文龍、依舊令其子統領一協舊部那樣,崇禎對袁崇煥的家屬也有所寬大。   這絕非昏君之所為。崇禎當然也不是什麼昏君。就連向北京進軍的“闖賊”李自成,在討伐檄文中也不得不承認“君非甚暗”:皇帝並不太壞。   因為這次事變,多名高官的命運逆轉。最先被追究領導責任的是兵部尚書王洽。後金剛剛兵發遵化的十一月十一,他便因周延儒等人的彈劾而下獄,次年四月“瘐死”。也幸虧瘐死,否則最終還是難免一刀:給袁崇煥定罪期間,已經死去的王洽也未能倖免,連坐當“大辟”,也就是砍頭。據說頭一年崇禎啟用王洽代替王在晉,召對時見他相貌偉岸,私下裡誇讚“好似門神。”一個姓周的算命先生聞聽此事,便斷言其中樞之座不久。因為門神一年即換。果然一語成讖。   最先死去的新任薊遼總督劉策,則是個典型的倒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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