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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是個大活人,怎麼說成是定時炸彈,是不是場領導的眼睛有毛病……”幾個青年人在人群中遊說,開始爭取更多人的反擊。

  場長不再顧及大家的情緒,按照他的思維邏輯繼續講下去。

  “不錯,趙其昌是個大活人,也正是他活著,才成為埋在我們身邊的定時炸彈,他想什麼時候跳出來炸毀共產黨的江山,就什麼時候出來。大家說這不是定時炸彈又是什麼。”他彎腰撿起幾本定陵發掘資料,在空中抖動著:“大家不要小看這些東西,這上面全是封建地主階級剝削勞動人民的鐵證。什麼金錠50,銀錠102,織錦161匹……趙其昌是典型的剝削階級代言人,這些數字就是他準備反攻倒算的變天帳。他時刻想推翻無數革命先烈拋頭顱、灑熱血打下的天下,這份變天帳充分地說明了他的狼子野心……”

  場長講完,由副場長敘述挖定時炸彈和變天帳的經過。副場長以他那出色的編故事的才能,使這偶然而平淡無奇的發現,變成了一個驚心動魄、跌宕起伏的偵探故事,栩栩如生的刻畫,活靈活現的描繪,使他瞬間變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眾人無不為之瞠目。半年之後,曾有人以此為素材寫了篇小說,題目叫《古墓捉鬼記》。

  為表示同階級敵人鬥爭的徹底性,場長命人將古墓搗毀,把趙其昌押進一間倉庫看管起來,“變天帳”準備送交上級請功領賞……

  也許是巧合,幾天之後北京有信函到來,要趙其昌立刻回京,編寫定陵發掘簡報的下半部分,完成後仍回農場。信中特別註明,此次回京,不是編制定陵發掘的大報告,而是“簡要報告”。趙其昌暫時離開了農場。

  《定陵發掘簡要報告》的上半部分,是他下放農場前夕,用了幾個夜晚草成的,刊於1958年《考古通訊》第七期。而此次編寫的“簡要報告”,於1959年《考古》第七期刊出,都是第七期,又是一個巧合,時間卻整整隔了一年,而且未署作者姓名,這在考古學史上實屬少見。

  半個月後“簡報”寫完,趙其昌返回農場,繼續勞動改造。在以後十年的歲月里,他還要經受嚴酷的肉體與精神的雙重摧殘是註定了的。他輾轉多處,顛沛流離,關牛棚,挨批鬥,挖防空壕,燒磚、蓋房等等,差不多經歷了那個時代大多數有追求、有建樹、有良知的知識分子所遭遇過的全部痛苦。

  無盡的哀思

  1969年底,趙其昌完成了他的改造課程,回到原來的工作崗位——北京市文物調查研究組。

  當他放下行李,來到吳晗家,想找恩師傾訴離愁別苦時,只見屋舍依舊,卻已換了房主,吳晗、袁震均已謝世歸天。趙其昌不禁淚如雨下。他怎麼也想不到,剛剛六十歲的吳晗竟匆匆離去。他清楚地記得,吳晗不止一次地對他說過:“等定陵發掘工作完成了,咱倆合作,寫一本定陵研究的書,解決幾個歷史疑案。比如說萬曆抽鴉片的問題,關於傳說他是瘸子的問題,以及明代的葬制、器物、帝後服制等問題……”想不到這一切都成為一個破碎的夢。作為《明史》專家的吳晗,力主發掘明陵,但是一直沒能、而且再也不能以定陵的發掘資料,寫一篇研究文章了。他的慘死已不是他個人的不幸,至少是中國史學界的悲哀,一個無法彌補的重大損失。

  趙其昌來到夏鼐的家,想向這位老師暢述自己今後的打算。可夏鼐大師住進牛棚不久就下放了。他又想起了鄭振鐸,這位當年曾經反對、但一經總理批示,遂立即擔負起發掘指揮工作的文化巨匠,在籌備神武門定陵出土文物展覽時,他們見過最後一面。展覽會後不久,他出訪阿富汗和阿拉伯聯合共和國,中途飛機失事,不幸遇難,成為定陵發掘主持者中第一個作古之人。趙其昌心中不勝酸楚,他帶著極大的哀痛,步履沉重地摸到西直門內老虎廟9號。這是白萬玉老人的家。自從老人離開定陵回北京後,就再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不知如今是什麼情況。趙其昌想立刻見到這位對待年輕人像慈父一般的長者。

  然而,當他來到老人的房前時,卻見一把大鎖將門牢牢地鎖住,鐵鎖已生出鏽斑,說明很久未開啟過,他心中一震,呆呆地望著面前的一切。他已經明白,這又是一幕悲劇的預告。果然,鄰居告訴他:“白萬玉的老伴去世後,搬到廣渠門他妹妹家去了……”

  趙其昌到廣渠門一帶四處詢間,沒有找到老人的下落。他不甘心,向熟人打聽,不久又去尋找。當他敲開房門時,只見一個鑲著黑邊的鏡框掛在牆上。鏡框中白老神采奕奕,正向他微笑。老人的妹妹說:“我哥哥自從老伴去世後,就有些神志不清,說話總是顛三倒四,幾天前因腦溢血突然去世了。”

  趙其昌不知自己是怎樣走出門來的。從前每次去看望老人,老人總是把自己送出門外,他走出好遠回頭望時,還見老人在望著自己微笑。這次心裡就像有一塊鉛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沒能最後見到老人一面,他追悔莫及。他恨自己沒有及時找到老人,更沒有預料到老人會這樣匆匆離開這個世界……

  趙其昌含著眼淚,回憶起自己與白老將近三年朝夕相處的日子。在定陵發掘中,不論嚴寒酷暑,老人總是兢兢業業地堅持在探溝旁邊,使發掘工作得以順利地進行。他付出了全部的光熱,但卻清貧得沒有一床多餘的棉被。臨來定陵前,他向考古所申請領取一條棉被,當時考古所的同志們還感慨地對他說:“你看白老多麼可憐,每次外出田野工作,都要申請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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