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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頭腦清醒的人在充分了解情況的條件下才決定他的行動,這樣的人往往受到粗率的指責或恥笑;由此出發,對於一顆豁達的心試圖在暗中行路的勇氣和策略,我們便懷著恐懼、同情、嘲諷和愛來讚揚了。正因為女人受到了挫折,我們才看到諸如謙遜、傲慢和極其精美這樣一些無用而可愛的品質在她們身上生色吐芳;就某種意義而言,這些品質都是缺點,因為它們滋長了欺騙、過度敏感和性情的乖張;女人的處境就足以說明這一切。女人還被導致在小事情上,或者至少在“一些僅有情感價值的事情上”引以為豪,因為一切“被認為重要的”事情均與她們無緣。她們的謙遜是她們的依賴處境造成的,因為她們被禁止顯示她們的行動能力,她們對自己的存在提出了疑問。在她們看來,別人的知覺,特別是她們所愛者的知覺能向她們顯示她們的真相:她們對此有所恐懼,並力圖逃避之。而對價值的真正關注則表現在她們的逃避、動搖、反抗,甚至謊言之中;這使她們贏得了敬佩;但它表現得十分笨拙,甚至極不老實;它使她們很動人,甚至溫柔而可笑。當自由被置於它自己的圈套之中,而欺騙自食惡果的時候,也正好最富有人情味,因而最讓司湯達入迷。

  當司湯達的女性心中湧起從未想到過的問題時,她們便很動人,這時候她們沒有規則,沒有訣竅,沒有推理,也沒有任何來自身外的指導能向她們示範;她們不得不自己拿主意。這種載榮了立的情景是自由的頂峰。克萊莉妞成長於自由主義的氛圍中,她清醒、富有理智;但從別人那兒接受的意見不管是真是假,在道德衝突中都是無益的。德·端那夫人儘管很有道德,她還是愛上了於連,克萊莉妞救了法布里斯,違背了她的較好的判斷:兩個事例都說明女人不遵從她們認定的一切價值。正是女人的這種勇氣引起了司湯達的熱情;但更為動人的是那種不敢承認的態度,它因此而顯得更自然、更自發、更真實。在德·瑞那夫人身上,大膽隱藏在天真之下:她對愛情一無所知,因而也不可能承認自己在愛,以至毫無抵抗他屈服於愛;似乎因為身處黑暗之中,她才對情慾的閃電失去了防衛能力;她接受了它,弄不清它是否違抗了天堂和地獄。當這團火一熄滅,她便墮入了丈夫和神父所控制的陰影中。不管面對多麼明顯的事實,她從不相信自己的判斷;只要她再次見到於連,她又會把心交給他。她的悔罪和她的懺悔神父從她手中奪去的那封信表明,為了逃出土流社會關押她的監獄,為了到達幸福的天國,這個熱情而誠實的人竟然被逼迫到了什麼樣的程度。

  在克萊莉妮身上,這種衝突顯然更為自覺;她動搖於對父親的忠誠和她的憐憫心之間;她力圖考慮到各種爭端。司湯達覺得,正因為虛偽文明的一群受害者把他信奉的價值的勝利視為失敗,那勝利反而更加輝煌。看到她們為了使真正的熱情和幸福壓倒她們信奉的謊言而使用詭計和欺詐,他十分高興。當克萊莉妞面對聖母像許諾再不見於連,而此後兩年中又閉著眼睛接受他的親吻和擁抱時,她是又可笑又可悲的!

  司湯達以同樣溫情的諷刺思考德·查斯太勒夫人的動搖和瑪特兒的忽冷忽熱;為了達到相當簡單而正當的目的,竟然繞了這麼多圈子,出現了這麼多的反覆、遲疑和暗中的輸贏!這都是令他狂喜不已的喜劇。演這些戲可真累人,因為戲中的女演員既扮法官又扮犯人,因為她就是她自己的受騙者,因為她在只須快刀斬亂麻地解決問題時,硬是讓自己走彎路。儘管如此,這些內心鬥爭依然顯示了能夠使一個高尚的靈魂受到折磨的最有價值的焦慮:那女演員想保持自尊;她抬高自己,壓低別人,因而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有絕對權力的人。這些沒有反響的、一個獨唱的爭辯比內閣瓦解的危機還可悲;當德·查斯太勒夫人自問是否對呂西安·婁萬的愛做出反應時,她正在做出的決定既關係到自己,也關係到周圍的世界。她問自己,一個人能相信別人嗎?一個人能依賴自己的心嗎?什麼是愛情和人的信誓的價值?信和愛是愚蠢還是大方?

  這樣地拷問對生活的意義,對每一個人和一切人的生活都提出了質問。所謂嚴肅的人其實是沒有價值的,因為他按照既定的理由證實他的生活;這樣一來,熱情而深沉的女人便在時時修正已經樹立的價值了。她知道孤立無援的自由處於不斷的緊張狀態;她因此而處於不斷的危險之中:她在一瞬間便會贏得或失去一切。正是急不可待地冒了這一場隆,才給她的故事染上了英雄歷險記的色彩。這賭注是最高的賭注,它就是生存的意義,而這生存則是每一個人的命運,並且是他唯一的命運。米娜·德·凡海爾的逃跑在某種意義上似乎很荒誕;但它涉及到一個完整的倫理體系。“她的生活出了差錯嗎?

  她的幸福已遲到了9個月。她的心過於熱烈,以至不能滿意現實生活。”瑪特兒不如克萊莉妮或德·查斯太勒夫人忠誠,她按照她所建立的有關她自己的觀念調整她的行動,而非按照實際存在的愛情和幸福:自救而不失落,在所愛者面前屈服而不反抗他,這樣豈不更傲慢、更崇高嗎?她也獨懷疑慮,正在拿比生命還對她重要的自尊冒險。給這些女人的生活帶來光榮的,便是熱烈地求索正確的生之理由,是穿過無知、偏見和欺騙的黑暗,在變化著的、灼熱的情慾之光下探索,是拿幸福或死亡,尊榮或羞恥去冒險。

  女人當然不知道她在周圍所散布下的誘惑;自我關注,扮演主要人物,這總不是真誠的態度;格蘭特夫人把自己與羅蘭夫人相比,明顯地做出她不同於後者的行動。如果瑪特兒依然很迷人,那是因為她卷進了她的喜劇,因為她在自以為能控制住她的心時卻為心所役;她的動人之處正在於她逃避她的個人意志所能達到的程度。但是,最純潔的女主人公都缺乏自覺的意識。德·瑞那夫人不知道她的秀氣,正如德·查斯太勒夫人不知道她的才智一樣。她們的情人深感興趣的一點也正在於此,讀者與作者也與他有同感;他是見證人,通過他,這些秘密的財富顯露出來了;他只是讚賞德·瑞那夫人的秋波那一轉,讚賞德·查斯太勒夫人周圍的人欣賞不了的“活躍、輕鬆而深沉的精神”;甚至別人若在欣賞吉娜的才智,他已深入了她的靈魂。

  在女人面前,男人嘗到了觀賞的樂趣;他之為她神魂顛倒,正如他陶醉於風景或圖畫一樣;她在他心中歌唱,給天空增光添彩。這種顯現是他的自我顯現:如果自己不是一個靈敏、敏感和熱情的人,就不可能領會女人的美妙之處,以及她們的敏感和熱情;女性的情感創造了一個具有微妙差異和各種需求的世界,發現這個世界可以豐富她們的情人:與德·瑞那夫人為伴,於連就變得與他決定要做的野心家判若兩人,他做了新的選擇。如果一個男人只對女人有淺薄的欲求,他會覺得引誘她是十分可笑的事情。而真誠的愛則會真正改變他的生活。“愛情不管以什麼形式出現,不管形式多麼寒愴,它都像維特的愛一樣把靈魂向著美人兒的情感和歡樂打開。它甚至在沒有財富的情況下也能帶來幸標…··”“它是新的生活目的,每一件事物都與這目的相關,同時它也改變每一種事物的面貌。愛欲在一個男人的眼前就像昨天剛剛發明的新東西一樣,它以它的崇高性衝擊了整個自然。”愛情打破了千篇一律的日常事務,驅走了厭倦,在這厭倦之中,司湯達看到了深重的罪惡,因為它缺乏活下來還是死去的任何理由。愛情有一個目的,它足以使每一天變成一次歷險:在曼塔的洞穴中度過3天,這對司湯達該是何等的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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