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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因為她們受到壓迫,她們中的校校者才沒有那些使她們的壓迫者受到損害的缺陷;她們本來並不低於男人,也不高於男人,但她們的不幸處境反而巧妙地有益於她們。眾所周知,司湯達十分憎惡嚴肅的態度:在他的眼中,金錢、榮譽、地位和權力似乎都是最令人頭痛的偶像;大多數男人都賣身求利;學者、有勢力的人物、資產階級、做丈夫的有的人都窒息了他們身上生命和真情的火花;他們滿腦子既定的觀念,人云亦云的意見,對於社會常規已完全適應,他們的人格空空如也。一個被這一群沒有靈魂的傢伙充斥的世界是無聊的沙漠。不幸有很多女人也陷入同樣悲慘的泥潭;她們或為玩促,“心胸狹窄,滿腦子巴黎人的觀念”,或常常是偽裝的虔誠者。“對於可敬的女人和她們少不了的虛偽”,司湯達可謂“深惡痛絕”;嚴肅的態度使她們的丈夫顯出裝模作樣的呆板,她們把同樣的嚴肅帶進了她們瑣碎的事務;不良的教育使她們愚蠢,而懶散又使她們嫉妒成性,喋喋不休,空虛而輕殘,她們冷漠、枯燥、作態、存心不良,她們遍布巴黎和外省;在德·瑞那夫人和德·查斯太勒夫人的高尚形象背後,此類女人是大有人在的。司湯達處心積慮,不懷好意地描寫的一個人物無疑是格蘭特夫人,在她的身上,他表現了與羅蘭夫人和瑪特兒正好相反的形象。她美麗卻沒有表情,傲慢無禮,缺乏怨力,她以她的“令人稱道的德行”盛氣凌人,不懂得發自內心的真正的謙遜;她自我欣賞,趾高氣揚,只會摹仿尊貴的外表,而本質上卻十分卑賤無處;“她沒有性格,…··她令我感到討厭,”婁萬想道。她“明白事理,關心她的計劃的成功”,她的全部野心就是讓丈夫當上內閣大臣;“她的精神極其貧乏”;她非常世故,是個課是黨;她從不動情,當清欲在她那乾涸的心田中爆發時,其中只有慾火的焚燒,沒有靈光的閃耀。

  只需把上述的描寫顛倒過來,我們就能明顯地看出,司湯達首先要求女人萬勿墮入嚴肅事務的圈套;因為凡是重大的事情都在她們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外,她們很少去冒她們迷戀的男人所冒的風險;她們更有機會保持天真純樸的性格和司湯達最推崇的慷慨大度。他在她們身上所喜歡的東西是我們今日所謂的真誠:這是他心愛的或他精心塑造的所有女人身上的共有特徵;她們全都是自由和真實的存在。她們之中某些人還明顯地誇耀自己的自由:安蓋拉·皮特拉瓜是個“高貴的妓女,一副義大利的風度,就像路克列蒂亞·鮑吉娜一樣”,阿祖爾夫人,“一個很像杜·巴里的妓女……我所遇到的法國女人中最少虛榮和淺薄的一個”,她們公開嘲弄社會習俗。拉米爾嘲笑風俗和規則;桑塞維納夫人熱衷於參加密謀,毫不動搖地犯罪。另一些女人則由於她們的精神活力被置於凡庸之上:曼塔就是這樣的女人,此外還有瑪特兒,她批評和蔑視她所處的上流社會,一心想顯得與眾不同。至於其他的女人,她們的自由則表現了否定的方面;查斯太勒夫人的明顯特徵是她對一切次要事物的超然態度;她雖服從父親的意志,甚至聽從他的意見,但她以她的冷漠抗拒了資產階級的價值,她被因此而指責為幼稚,她也從那冷漠中隨意尋找樂趣。克萊莉娜·康佛也因其冷漠態度顯得與眾不同,她從不參加舞會和年輕姑娘的其他娛樂活動;不知是“由於蔑視她周圍的事物,還是看重某種渺茫的奇想”,她總是顯得態度冷淡;她評說人世,十分憎惡人間的卑劣。

  但是,只有在德·瑞那夫人身上才深藏著靈魂的獨立;她自己還不知道她並不完全聽天由命;正是她的婦雅和靈敏表現了她對周圍那一群俗輩的厭惡;她毫不虛偽,心懷寬厚,具有熱烈的感情,善於製造歡樂的氣氛。一顆暗暗燃燒的心很難從外表上看出來,但只要一口氣就足以吹得她慾火中燒。

  這些女人全都單純而活潑;她們知道真正的價值並不源於外在的事物,而是源於人心。這些價值給她們所處的世界帶來了魅力:只要她們出現,她們的夢想、渴望、歡樂和才智便能驅走厭倦。吉娜這個“積極的人物”害怕厭倦甚於害怕死亡。她認為,在厭倦中變得麻木雖“避免了死,卻並非活”;她“對某些事情總是熱情洋溢,總是好動、快活”。她們或幼稚、頭腦簡單,或十分深沉,或快樂,或憂鬱,或大膽,或緘默,所有的人都反對躍進人類已陷入的沉睡。所有這些保持著自身自由(儘管這自由很空洞)的女人一旦找到了她們的客觀價值,她們便會穿過情慾,上升到英雄主義;她們的精神力量和生命力顯示出了純粹的完全奉獻。

  但是僅僅自由還不能給予她們這麼多的浪漫特徵:純粹的自由頂多引起敬意,未必觸動感情;令人動情的是克服阻力以爭取自由的努力。所做的鬥爭越艱巨,越能使女人顯得動人。僅僅戰勝外部的壓力,就足以使司湯達滿意了;在他的《義大利軼事》中,他讓她的女主人公被深封密鎖在修道院裡,或被嫉妒的丈夫關在宮室之中。因此,她們不得不為同情人相會而想出種種好計;於是,暗J人繩梯、血染的小箱子、誘拐、躲藏、情慾和違抗的爆發,全都經過了精心的炮製;死亡和怵目驚心的折磨更為書中那些瘋狂者的膽量增添了興奮。甚至在比較成熟的作品中,司湯達仍然陷入這種明顯的浪漫主義中:把發自內心的東西明顯地表現出來;所有的人物千篇一律,很少差異。當克萊莉妞用依次顯示字母的方法與法布里斯聯絡時,她重新發明了愛情。吉娜被描繪為“始終誠實的女人,她從不謹慎行動,完全為瞬間的印象所左右”;正是在她訂計策,毒親王,水淹巴馬的時候,這個人物在我們面前得到了顯現:她充其量不過顯得高尚,為求生而選擇了瘋狂的逃亡而且。瑪特兒搭在窗台上的梯子不再是做戲,它明顯地表現了她傲慢的輕率、獵奇的趣味和挑釁的勇氣。如果這些人物不是被諸如禁閉的高牆、支配者的意志和家庭的嚴厲看管等有害的力量所包圍,她們的特徵就不可能顯示出來。

  但是,最難克服的還是每一個人在自己內心受到的限制:自由的歷險在此最可疑、最刺激。顯然,司湯達越同情他的女主人公,她們受到的限制便越嚴。對於蔑視社會習俗的妓女,不管她們傲慢與否,司湯達都十分喜歡;但他對瑪特兒懷有更溫柔的愛慕,因為她的猶豫和謙遜使她控制住了自己。自西安·婁萬對德·霍昆科特夫人的自由精神十分欣賞;但他也熱戀貞潔、謹慎和猶豫不決的德·查斯太勒夫人;吉娜臨事不懼,他讚賞她的倔強;但比較而言,他更喜愛克萊莉妞,因為她年輕,贏得了法布里斯的心。

  德·瑞那夫人則為其傲慢、偏見和無知所限制,在司湯達創造的所有女性中,也許獨有她最使司湯達震驚。他常常把他的女主人公安排在外省的、受限制的環境中,把她們置於丈夫或愚蠢的父親的控制之下;他樂於把她們描繪成沒有文化和滿腦子虛假觀念的人物。德·瑞那夫人和德·查斯太勒夫人都是頑固的皇權擁護者;前者膽小,沒有經驗;後者富有才智,卻不欣賞其價值;因而她們都不為她們的錯誤負責,反而成了錯誤的受害者,正如她們是制度和習俗的受害者一樣;是錯誤催開了浪漫主義之花,正如挫折造就了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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