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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三星期,便確指魯迅與沈雁冰〔3〕為《自由談》的「台柱」(三月廿四日第二卷第廿八期)——黎烈文未入文總

  《申報·自由談》編輯黎烈文,系留法學生,為一名不見於經傳之新進作家。自彼接辦《自由談》後,《自由談》之論調,為之一變,而執筆為文者,亦由星社《禮拜六》之舊式文人,易為左翼普羅作家。現《自由談》資為台柱者,為魯迅與沈雁冰兩氏,魯迅在《自由談》上發表文稿尤多,署名為「何家干」。除魯迅與沈雁冰外,其他作品,亦什九系左翼作家之作,如施蟄存曹聚仁李輝英輩是。一般人以《自由談》作文者均系中國左翼文化總同盟(簡稱文總),故疑黎氏本人,亦系文總中人,但黎氏對此,加以否認,謂彼並未加入文總,與以上諸人僅友誼關係雲。〔逸〕又過了一個多月,則發見這兩人的「雄圖」(五月六日第三卷第十二期)了——魯迅沈雁冰的雄圖

  自從魯迅沈雁冰等以《申報·自由談》為地盤,發抒陰陽怪氣的論調後,居然又能吸引群眾,取得滿意的收穫了。在魯(?)沈的初衷,當然這是一種有作用的嘗試,想復興他們的文化運動。現在,聽說已到組織團體的火候了。

  參加這個運動的台柱,除他們二人外有郁達夫,鄭振鐸等,交換意見的結果,認為中國最早的文化運動,是以語絲社創造社及文學研究會為中心,而消散之後,語絲創造的人分化太大了,惟有文學研究會的人大部分都還一致,——如王統照葉紹鈞徐雉之類。而沈雁冰及鄭振鐸,一向是文學研究派的主角,於是決定循此路線進行。最近,連田漢都願意率眾歸附,大概組會一事,已在必成,而且可以在這紅五月中實現了。〔農〕這些記載,於編輯者黎烈文是並無損害的,但另有一種小報式的期刊所謂《微言》〔4〕,卻在《文壇進行曲》里刊了這樣的記事——

  「曹聚仁經黎烈文等紹介,已加入左聯。」(七月十五日,九期。)

  這兩種刊物立說的差異,由於私怨之有無,是可不言而喻的。但《微言》卻更為巧妙:只要用寥寥十五字,便並陷兩者,使都成為必被壓迫或受難的人們。

  到五月初,對於《自由談》的壓迫,逐日嚴緊起來了,我的投稿,後來就接連的不能發表。但我以為這並非因了《社會新聞》之類的告狀,倒是因為這時正值禁談時事,而我的短評卻時有對於時局的憤言;也並非僅在壓迫《自由談》,這時的壓迫,凡非官辦的刊物,所受之度大概是一樣的。但這時候,最適宜的文章是鴛鴦蝴蝶的游泳和飛舞,而《自由談》可就難了,到五月廿五日,終於刊出了這樣的啟事——編輯室

  這年頭,說話難,搖筆桿尤難。這並不是說:「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實在是「天下有道」,「庶人」相應「不議」。編者謹掬一瓣心香,籲請海內文豪,從茲多談風月,少發牢騷,庶作者編者,兩蒙其休。若必論長議短,妄談大事,則塞之字篇既有所不忍,布之報端又有所不能,陷編者於兩難之境,未免有失恕道。語云:識時務者為俊傑,編者敢以此為海內文豪告。區區苦衷,伏乞矜鑒!編者

  這現象,好像很得了《社會新聞》群的滿足了,在第三卷廿一期(六月三日)里的「文化秘聞」欄內,就有了如下的記載——

  《自由談》態度轉變

  《申報·自由談》自黎烈文主編後,即吸收左翼作家魯迅沈雁冰及烏鴉主義者曹聚仁等為基本人員,一時論調不三不四,大為讀者所不滿。且因嘲罵「禮拜五派」,而得罪張若谷等;抨擊「取消式」之社會主義理論,而與嚴靈峰等結怨;腰斬《時代與愛的歧途》,又招張資平派之反感,計黎主編《自由談》數月之結果,已形成一種壁壘,而此種壁壘,乃營業主義之《申報》所最忌者。又史老闆在外間亦耳聞有種種不滿之論調,乃特下警告,否則為此則惟有解約。最後結果夥計當然屈伏於老闆,於是「老話」,「小旦收場」之類之文字,已不復見於近日矣。〔聞〕

  而以前的五月十四日午後一時,還有了丁玲和潘梓年的失蹤的事〔5〕,大家多猜測為遭了暗算,而這猜測也日益證實了。謠言也因此非常多,傳說某某也將同遭暗算的也有,接到警告或恐嚇信的也有。我沒有接到什麼信,只有一連五六日,有人打電話到內山書店〔6〕的支店去詢問我的住址。我以為這些信件和電話,都不是實行暗算者們所做的,只不過幾個所謂文人的鬼把戲,就是「文壇」上,自然也會有這樣的人的。但倘有人怕麻煩,這小玩意是也能發生些效力,六月九日《自由談》上《蘧廬絮語》〔7〕之後有一條下列的文章,我看便是那些鬼把戲的見效的證據了——編者附告:昨得子展先生來信,現以全力從事某項著作,無暇旁鶩,《蘧廬絮語》,就此完結。

  終於,《大晚報》靜觀了月余,在六月十一的傍晚,從它那文藝附刊的《火炬》上發出毫光來了,它憤慨得很——

  到底要不要自由法魯久不曾提起的「自由」這問題,近來又有人在那裡大論特談,因為國事總是熱辣辣的不好惹,索性莫談,死心再來談「風月」,可是「風月」又談得不稱心,不免喉底里喃喃地漏出幾聲要「自由」,又覺得問題嚴重,喃喃幾句倒是可以,明言直語似有不便,於是正面問題不敢直接提起來論,大刀闊斧不好當面幌起來,卻彎彎曲曲,兜著圈子,叫人摸不著稜角,摸著正面,卻要把它當做反面看,這原是看「幽默」文字的方法也。

  心要自由,口又不明言,口不能代表心,可見這隻口本身已經是不自由的了。因為不自由,所以才諷諷刺刺,一回兒「要自由」,一回兒又「不要自由」,過一回兒再「要不自由的自由」和「自由的不自由」,翻來復去,總叫頭腦簡單的人弄得「神經衰弱」,把捉不住中心。到底要不要自由呢?說清了,大家也好順風轉舵,免得悶在葫蘆里,失掉聽懂的自由。照我這個不是「雅人」的意思,還是粗粗直直地說:「咱們要自由,不自由就來拚個你死我活!」

  本來「自由」並不是個非常問題,給大家一談,倒嚴重起來了。——問題到底是自己弄嚴重的,如再不使用大刀闊斧,將何以衝破這黑漆一團?細針短刺畢竟是雕蟲小技,無助於大題,譏刺嘲諷更已屬另一年代的老人所發的囈語。我們聰明的智識份子又何嘗不知道諷刺在這時代已失去效力,但是要想弄起刀斧,卻又覺左右掣肘,在這一年代,科學發明,刀斧自然不及槍炮;生賤於蟻,本不足惜,無奈我們無能的智識份子偏吝惜他的生命何!

  這就是說,自由原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給你一談,倒談得難能可貴起來了。你對於時局,本不該彎彎曲曲的諷刺。現在他對於諷刺者,是「粗粗直直地」要求你去死亡。作者是一位心直口快的人,現在被別人累得「要不要自由」也摸不著頭腦了。

  然而六月十八日晨八時十五分,是中國民權保障同盟的副會長楊杏佛〔8〕(銓)遭了暗殺。

  這總算拚了個「你死我活」,法魯先生不再在《火炬》上說亮話了。只有《社會新聞》,卻在第四卷第一期(七月三日出)顯,還描出左翼作家的懦怯來——左翼作家紛紛離滬

  在五月,上海的左翼作家曾喧鬧一時,好像什麼都要染上紅色,文藝界全歸左翼。但在六月下旬,情勢顯然不同了,非左翼作家的反攻陣線布置完成,左翼的內部也起了分化,最近上海暗殺之風甚盛,文人的腦筋最敏銳,膽子最小而腳步最快,他們都以避暑為名離開了上海。據確訊,魯迅赴青島,沈雁冰在浦東鄉間,郁達夫杭州,陳望道回家鄉,連蓬子,白薇之類的蹤跡都看不見了。〔道〕

  西湖是詩人避暑之地,牯嶺乃闊老消夏之區,神往尚且不敢,而況身游。楊杏佛一死,別人也不會突然怕熱起來的。聽說青島也是好地方,但這是梁實秋〔9〕教授傳道的聖境,我連遙望一下的眼福也沒有過。「道」先生有道,代我設想的恐怖,其實是不確的。否則,一群流氓,幾枝手槍,真可以治國平天下了。

  但是,嗅覺好像特別靈敏的《微言》,卻在第九期(七月十五日出)上載著另一種消息——自由的風月頑石

  黎烈文主編之《自由談》,自宣布「只談風月,少發牢騷」以後,而新進作家所投真正談風月之稿,仍拒登載,最近所載者非老作家化名之諷刺文章,即其刺探們無聊之考古。聞此次辯論舊劇中的鑼鼓問題,署名「羅復」者,即陳子展,「何如」者,即曾經被捕之黃素。此一筆糊塗官司,頗騙得稿費不少。

  這雖然也是一科「牢騷」,但「真正談風月」和「曾經被捕」等字樣,我覺得是用得很有趣的。惜「化名」為「頑石」,靈氣之不鍾於鼻子若我輩者,竟莫辨其為「新進作家」抑「老作家」也。

  《後記》本來也可以完結了,但還有應該提一下的,是所謂「腰斬張資平」〔10〕案。

  《自由談》上原登著這位作者的小說,沒有做完,就被停止了,有些小報上,便轟傳為「腰斬張資平」。當時也許有和編輯者往復駁難的文章的,但我沒有留心,因此就沒有收集。現在手頭的只有《社會新聞》,第三卷十三期(五月九日出)

  里有一篇文章,據說是罪魁禍首又是我,如下——張資平擠出《自由談》粹公

  今日的《自由談》,是一塊有為而為的地盤,是「烏鴉」「阿Q」的播音台,當然用不著「三角四角戀愛」的張資平混跡其間,以至不得清一。

  然而有人要問:為什麼那個色慾狂的「迷羊」——郁達夫卻能例外?他不是同張資平一樣發源於創造嗎?

  一樣唱著「妹妹我愛你」嗎?我可以告訴你,這的確是例外。因為郁達夫雖則是個色慾狂,但他能流入「左聯」,認識「民權保障」的大人物,與今日《自由談》的後台老板魯(?)老夫子是同志,成為「烏鴉」「阿Q」的夥伴了。

  據《自由談》主編人黎烈文開革張資平的理由,是讀者對於《時代與愛的歧路》一文,發生了不滿之感,因此中途腰斬,這當然是一種遁詞。在肥胖得走油的申報館老闆,固然可以不惜幾千塊錢,買了十洋一千字的稿子去塞紙簏,但在靠賣文為活的張資平,卻比宣布了死刑都可慘,他還得見見人呢!

  而且《自由談》的寫稿,是在去年十一月,黎烈文請客席上,請他擔任的,即使魯(?)先生要掃清地盤,似乎也應當客氣一些,而不能用此辣手。問題是這樣的,魯先生為了要復興文藝(?)運動,當然第一步先須將一切的不同道者打倒,於是乃有批評曾今可張若谷章衣萍等為「禮拜五派」之舉;張資平如若識相,自不難感覺到自己正酣臥在他們榻旁,而立刻滾蛋!無如十洋一千使他眷戀著,致觸了這個大霉頭。當然,打倒人是愈毒愈好,管他是死刑還是徒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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