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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救我!

  我想發出悲鳴,卻出不了聲——我的身體抗拒著,不願發出那樣醜陋的聲音。

  按鍵越來越無力,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觸到了鍵盤,彈出來的音像破碎了一般越來越細。我看到了有里、惠、美登里以及宮裡記者坐在評審後面竊笑的樣子。

  焦躁與屈辱在胸中沸騰。

  觀眾們也覺察到了變化,開始喧鬧起來。

  手指仍舊用不上力,動作眼看著越來越遲鈍。自客席而來的聲音已蓋過了琴聲。

  “快退下吧!”

  “難道是想要個印象分啊!”

  “不是那樣的!”

  我發出叫喊的同時,鋼琴也陷入了沉默。青蛙般的叫聲震動了全場。

  大家一時哄堂大笑。

  “剛才的聲音是什麼啊!”

  “是因為不能唱歌所以才彈鋼琴嗎?”

  “結果鋼琴就彈成這樣呀!”

  我望著罵罵咧咧的傢伙們,眼看就要歪著身子倒下————我睜開了眼睛。

  回過神來時,我發現我的腦袋已經伸到了床外面。

  真是討厭的夢啊,但是夢中的各種細節、顏色和聲音都歷歷在目——淡淡的舞檯燈光,令人眩暈的白鍵,中斷的鋼琴,觀眾們的倒彩……腦袋周圍沁滿了汗水,心臟還在劇烈跳動。昨晚明明欣賞了震撼人心的演奏,做這樣的夢真是令人掃興。

  不過,我無須諮詢精神科醫生也能明白做這個夢的理由。

  我在害怕。我驚嘆於我和岬老師在意志力上的差距,於是感到絕望。

  音樂會結束後,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皇帝》在腦中縈繞不去。那演奏比語言更華麗,比影像更生動,不論是具有穿透力的鋼琴還是震撼音樂廳的管弦樂隊都浮現在我腦中,比剛才夢幻般的演奏更加現實。雖然我沒有喝過酒,但醉酒的感覺大概就是這樣吧。我迷迷糊糊地邁著步子,甚至都記不清自己是怎麼走到家的。對我來說,這是一場罪惡深重的演奏,感動、無力、昂揚與絕望,一齊銘刻在我的心頭,總之是讓我精神疲憊。這就和強效藥都伴隨有劇烈的副作用是一個道理吧。

  岬老師的鋼琴是烈性藥品。

  相比之下,我的演奏只能算是潤喉糖,僅僅是有點兒悅耳,僅僅是有點兒刺激,只要舔上一舔,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自知無法和那麼厲害的鋼琴家相提並論,但不知不覺便作了一番比較。

  耳朵不能盡情傾聽的岬老師。

  手指不能盡情活動的我。

  我們的身體都有障礙,所以我們很相似——也不知能不能這麼相比,但我們指間織出的音樂並不相似。

  相似的是岬老師和貝多芬。性格與對音樂的感悟就不用說了,戰鬥的姿態也是那麼相像。貝多芬被重聽折磨著,站在絕望的邊緣寫下遺書,儘管如此他還是重生了。岬老師同樣是患有重聽,因為失敗一度離開舞台,但當他告別了法律界與在法律界位高權重的父親之後又回到了舞台上。一個人寫下了遺書,他就與被計劃好的將來作了訣別而獲得了新生。

  那麼——我的海利根施塔特遺書會是什麼呢?

  下午,岬老師帶著往日的溫和表情照例來我家上課。

  但我的表情無法和往日一樣,一想起他是昨天演奏《皇帝》

  的人,我本就緊張的臉變得更加僵硬。“歡、歡迎。”我的舌頭都快打結了。

  “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沒什麼,什麼也沒發生。我想說的是昨晚真是太精彩了,《皇帝》太俸了!我興奮得都忘記了呼吸!”

  “你太誇張了,不過還是非常感謝。”

  岬老師若無其事地回答道。我感到十分後悔,總覺得沒有把自己的感動充分地傳達給對方。我為自己詞彙的貧乏感到懊惱,看來如何也無法用語言來表達我的所想吧。

  “那、那個,不僅是我,鄰座的大伯也感動得流淚了呢。”

  “真是太過獎了。所謂演奏,如果沒有錄音的話就只是一次場面上的東西,成功也好失敗也好,都不要被它所拖累。我們還是快試試蕭邦吧,之前學習過蕭邦的東西嗎?”

  “嗯……稍微練習過《小狗圓舞曲》和《離別曲》什麼的。”

  “僅僅是彈過?蕭邦這個人呢?”

  “啊,我只知道他是鋼琴家以及作曲家……”

  “嗯……上課時沒太思考過有關音樂的東西吧?那樣的話,身體與直覺、技術與精神就分裂了。心中先確立好曲子的圖像,再用手指把圖像呈現,這樣一來,運指就可達到你想像不到的境界。相反,新的運指也能創造出新的圖像,但兩者若分裂的話,表現力就會變貧乏。明白了嗎?我前面說過,演奏三要素的第三個是風格,所謂風格,就是曲子的建築形態。演奏者如何去彈,這是由演奏者自身如何理解曲子創作的時代和作曲者的敘述方式來決定的,而理解方式又是由直覺與造詣所決定的。在尊重樂譜上的連線、重音、斷音、強弱等記號的基礎上,再加上自身的才能、教養與感受力來表現樂曲,這是最好的選擇。”

  “教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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