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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檯燈光照明,演出終於開始了。隨著稀稀拉拉的掌聲,管弦樂隊、獨奏者、指揮者依次登場。與老練的指揮者相比,獨奏者才三十歲上下,年輕的臉上還掩不住緊張的神色。第一首曲目是孟德爾頌的《E小調小提琴協奏曲》。說起小提琴協奏曲,我本人最喜歡氣勢恢弘的柴可夫斯基,但這首曲目是孟德爾頌的作品中乃至大量的小提琴協奏曲中很有名的一首。因為是孟德爾頌的協奏曲所以還得了個“門協”的愛稱,曲中帶點憂鬱,旋律優美,浪漫而高雅。我端坐著等待第一個音符的奏響。

  淒婉的樂音從小提琴中傾瀉而出,猶如刀尖般尖銳的聲響在空中裂開,雕刻出沉鬱的旋律。起初伴奏的管弦樂隊在小提琴的主旋律中若隱若現,然後隨著旋律的大幅搖擺慢慢開始壯麗地奏響,直至吞噬了主旋律。

  小提琴的高音刺穿天空,定音鼓的低音在胸中迴響。現場的樂音果然非凡,長笛是那麼輕快,雙簧管是那麼溫柔,圓號是那麼深沉,所有的樂音都保持著清晰的輪廓朝這邊飛來,與房間裡放CD相比完全是一個異世界。在音樂會上不是聽音樂,而是沐浴在音樂之中吧。

  可是當管弦樂隊靜下來後,我還是覺得不滿足。現場演奏的確令人大飽耳福,但感受不到在電視裡聽岬老師彈《馬捷帕》時的那種宛如陰氣逼來的壓迫力,心中只有讚美之情,卻少了感動,我的耳朵一定是被慣壞了吧。我看了看一旁的大伯,只見他一副仿佛在品味舌尖上食物的表情,一臉嚴肅,他果然也覺得不滿足吧。

  我想起了岬老師所講的關於軟體硬體的比喻,樂譜是CD,演奏者是CD播放機。即使是同一張CD,用不同性能的播放機播放,效果也是天壤之別。一樣的道理,同一張樂譜,根據演奏者才能的不同,紡出的音樂也是千差萬別。高級音響和收錄機還是不同的——這麼說可能有些殘酷,但事實就是如此吧。

  不能再這麼想下去了,不論這樂音多纖細,管弦樂隊多麼雄壯,我都只能感受到美麗,這份美麗儘管傳到了耳朵里卻傳不到心裡。一曲結束之後,掌聲陣陣,但我還是從中聽出了掃興,鄰座的大伯拍手拍得也像是在附和。

  第二首曲目是莫扎特的《G大調弦樂小夜曲》。這也是莫扎特的夜曲中最廣為人知的一首,在今天的演出中還加上了低音大提琴,所以從原來的四重奏變成了五重奏,這是因為本來四重奏是室內音樂,做這樣的改動是為了適合四十人一齊演奏吧。

  第一樂章,曲子從可謂是宮廷音樂的旋律開始,這是每個人都知道並且熟悉的一段旋律。我眼前浮現出了貴族的餐桌旁宮廷樂師懷抱弦樂器的姿態,小提琴、大提琴、中提琴以及低音大提琴。四十台四種不同類型的弦樂合奏,聽起來雖然輕快但又十分厚重。聽到中途我突然發現,中提琴這種樂器擔當的是緊密連接高音的小提琴和低音的大提琴之間的中音部分,但是因為合奏人數太多,中提琴的聲音被埋沒在了合聲中,變得無法聽辨了。

  第二樂章,音量突然驟減,惆悵的和弦靜靜流淌,雖然此時就說中提琴的存在感稀薄有些為時過早,但我還是覺得乏味。聽四重奏的意義就在於聽辨種類不同的弦樂器的樂音精緻地交錯在一起,如此一來曲子就被毀了。最致命的是這首曲子的旋律過於有名,古典音樂迷們一下子就能覺察到那樂音的不分明。我往旁邊一看,大伯果然一臉困惑,周圍的聽眾們也顯得不是完全滿意。

  “真可憐啊。”幕間時大伯自言自語道。

  “誰可憐啊?”

  “啊啊,抱歉。你也聽出來了吧,哎,我說的是今天的演奏者們。這是個很棒的音樂廳吧,但今天對我來說,它只是個有著悠長餘音的寬廣空問罷了。”

  “是啊。”

  “在這裡開音樂會的演奏家就算不出名,但也是具有前途的能人。這個慈善音樂會因為無法贏利,所以沒有邀請著名演奏家,而是邀請了他們這樣雖有才能但無名氣的人。而且因為古典音樂的流行愛好者增多,這種音樂會慢慢成為了一般大眾的選擇。孟德爾頌、莫扎特和貝多芬,曲目也是人人都知道的名曲,一定是主辦方選的吧。真是沒法說今天的演出者是胸懷足夠的氣勢而站在舞台上啊,剛才《C大調弦樂小夜曲》的宏大編排是想再現幾年前捷克布拉格管弦樂團在這裡上演的盛況,只可惜給人的感覺就像匆忙中趕出來的一樣。就算這是慈善音樂會,但在聽眾面前被強制進行不是出自本意的演奏,沒有比這更悲慘的演奏者了。一塊原石不論資質多好,雕琢的方式不對的話也只是塊石頭啊。”

  口氣雖然平和,但意見很辛辣。然而,一般說來,辛辣的批判比溫情洋溢的稱讚更加正確而真實。

  如果大伯的推定是正確的話.岬老師演奏的《皇帝》也是主辦方的要求了。雖然岬老師對貝多芬的精神與姿態都有共鳴,但在練習時間不夠的情況下要熟練演奏這麼長的協奏曲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幕間結束,第三首曲目的管弦樂隊終於登場了。樂隊由兩支長笛、兩隻雙簧管、兩隻黑管、兩隻巴松管、兩隻圓號、兩隻小號、定音鼓和弦樂五部構成。他們落座後舞檯燈光三次照明,接著岬老師和指揮者從舞台右側登場。岬老師穿著燕尾服,看起來比平時還要高,哦不,看起來不同的不僅是身高,而是整個人的風采都變了。他的表情不再像往日那般平和,嘴唇緊閉成一條線,眼光裡帶著熱情,當他走近鋼琴時緊張之色愈加濃烈了,那不是鋼琴家,而是奔赴戰場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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