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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閹人為什麼要抓走禾娘,韓湘也想不通。如果僅僅為了報復,乾脆殺掉禾娘不是更省事?再說,閹人能對一位少女做什麼呢?

  韓湘找不到禾娘,只得先返回長安。裴玄靜被裴度帶回長安,以重病為由藏在宰相府中不得見客。韓湘從跟隨裴度征西的韓愈那裡聽說了淮西的經過,又被韓愈狠狠地教訓了一頓,指責韓湘辦事不力,沒有保護好裴玄靜,令韓愈在裴度面前十分汗顏。韓湘在叔公府中再也待不下去了,所以臨行前給裴玄靜寫了這封信,再三央求叔公送到裴府。韓湘還說,自己並不在乎被逐出長安,但崔淼之死令他感到極度心寒,巴不得立即遠離京城這個是非之地,仍然遁入終南山中修道,過回逍遙自在的生活。最終沒能找到禾娘,令韓湘覺得非常遺憾。他在信中發誓說,自己離開長安後,還會繼續尋找禾娘,無論如何要給裴玄靜一個交代。

  裴玄靜把信還給阿靈,她急急慌慌地去找倩兒了。

  屋中只剩下裴玄靜一人,她用力推開窗,讓早春料峭的風颳上自己火熱的面孔,胸中翻滾的烈焰卻怎麼都無法平息。

  裴玄靜斷定,韓湘找不到禾娘了。如果禾娘還活在世上,那麼只可能在一個地方找到她——皇宮。

  韓湘推斷出是閹人抓走禾娘,但他把原因想錯了。裴玄靜記起來,聶隱娘曾提到過,禾娘的父親王義擔心女兒為皇家所害,拜託聶隱娘將她送出長安。當時裴玄靜只覺得奇怪,皇帝有什麼必要去追殺一名少女,現在當聯繫起所有的蛛絲馬跡之後,她開始堅信其中必有緣由。這個緣由不僅與禾娘有關,還必然與賈昌老丈,與玉龍子,與崔淼的死有關。

  不,她現在不能去想崔淼,否則她將抑制不住心痛而落淚。自從在裴府中甦醒過來,裴玄靜就再沒有流過一滴眼淚。流淚,是為了宣洩悲傷。而裴玄靜已經把悲傷驅離,只允許仇恨常駐心頭。

  禾娘的遭遇可想而知,更加深了裴玄靜的仇恨。她像在無盡黑夜中躑躅獨行,突然在前方發現了朦朧的光亮,便決定狂奔而去。她無法確定會墮入十八層地獄還是升上極樂天界,她也不在乎了。她只想撕開籠罩天地的重重黑幕,還自己一個真相。

  7

  這天一早,阿靈就來叫裴玄靜:“娘子,阿郎已經出門了。”

  裴玄靜已經換好一身婢女服飾候著了,聽到招呼,忙隨阿靈一路匿行來到後院角門旁。阿靈悄悄推開一條門縫,指給裴玄靜看停在外面的馬車。

  “娘子,車夫什麼都不會問,你不用管他。”

  “好。”裴玄靜點一點頭,就要出門。

  “娘子,阿郎會在豐陵一直待到明天晌午,今天一整天都不回家。所以……”

  “所以我一辦完事就回來。”裴玄靜輕輕握了握阿靈的手,“別擔心,我會多加小心,更不會耽擱。”頓了頓,又看著阿靈的眼睛說,“絕對不會連累你。”

  她想,我已經連累過太多人,以後再也不會了。

  坐上馬車,車夫問:“娘子要去哪兒?”

  “春明門外。”

  “好嘞。”車夫一揚鞭,馬車便徐徐向前了。

  過了好一會兒,裴玄靜才鼓起勇氣掀開車簾的一角,喧鬧的長安市井湧入她的眼帘。早春,永遠是長安城最富有生氣的時節。淮西大捷後,天下藩鎮紛紛表示歸順朝廷,這個春天,更是大唐自安史之亂後第一個揚眉吐氣的春天。

  “四海歸一,天下一家。”皇帝的誓言似乎終於要變成現實了。盛世,即將伴隨著這個春天重新降臨大唐嗎?長安街坊上的行人們,各個臉上都帶著由衷的歡笑,令他們喜不自勝的應當不僅僅是天然的春色,還有帝國再度煥發的盎然春意吧。

  裴玄靜放下車簾,不再去看。

  馬車駛出春明門後,按照裴玄靜的指點,停在一處僻靜的窄巷外。裴玄靜請車夫在此等候,自己朝巷內走去。

  賈昌老丈的院子蕩然無存,只留下一塊小小的空地。空地的最後方,孤零零地矗立著一座白塔。塔下幾株柳樹剛抽出新綠,嫩枝在春風中輕輕拂動著。

  柳樹下站著一個人,正在朝白塔上張望。

  裴玄靜徑直向他走過去。那人聽見動靜轉回頭來,看清是裴玄靜,驚得倒退半步。

  “怎麼是你?”

  “是我。”裴玄靜上前道,“我們又見面了,陳鴻先生。哦,現在應該稱您為主客郎中大人了。”

  陳鴻的圓臉上紅一陣又白一陣:“我以為來的是……”

  “是一個名叫郎閃兒的小郎君,但其實是一個名叫禾娘的小娘子,對嗎?”裴玄靜淡淡一笑,“那封信是我寫的。”

  “你?”

  “對。為了怕被陳先生識破,我先起草,再讓婢女抄寫一遍。她的那手拙樸字跡,果然騙到了陳先生。”

  陳鴻越發侷促起來,嘴裡不知嘟囔著什麼,拔腿要溜。裴玄靜怎會放過他,一步攔在他面前:“陳先生,陳大人!你既應信前來,對於郎閃兒的情況,你就連問都不想問一聲嗎?”

  陳鴻畢竟是個文人,做不出光天化日之下與一位淑女爭執的事來,何況這位淑女還是當朝宰相的侄女。他剛剛重新入朝為官,可不敢得罪裴度,只得苦著臉站定,問:“裴鍊師,你怎麼想到用郎閃兒之名來引我?”

  “因為先生所作的《東城老父傳》。”裴玄靜道,“陳先生終究脫不掉文人脾性,愛作書立傳,你自己把前後經過都寫出來了,怎麼能阻止他人讀到呢?”

  陳鴻低頭不語。

  “先生在寫《東城老父傳》時,特意化名為陳鴻祖。但有心之人不難從文風和內容中判斷出,寫作此文的陳鴻祖和寫作《長恨歌傳》的陳鴻根本就是一個人。更不要說,我們在薔薇澗畔王質夫的草廬中‘巧遇’時,先生還聲稱自己姓‘祖’。”

  “唉!”陳鴻算是承認了。

  “陳鴻祖”,也就是陳鴻所作的《東城老父傳》記述了一個名叫賈昌的人,因馴雞有術而得到玄宗皇帝的寵愛。安史之亂中,賈昌未能及時逃出長安,結果妻離子散,富貴榮華一夕成空,從此看破後塵,皈依了佛法。先皇為太子時,感其身世,特為賈昌在春明門外建了一所院子,供他居住禮佛,並收留窮苦百姓行善事。

  此刻,裴玄靜與陳鴻就站在院子曾經坐落的地方,而院子本身已被皇帝下令拆除了,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抹了個一乾二淨。

  裴玄靜道:“聽說陳大人升官了,玄靜是該恭喜您吧?”頓了頓,她還覺不過癮,又尖刻地補充,“人逢喜事精神爽,陳大人不僅更加富態,連袍子上的補丁也不見了。”

  陳鴻的面色羞中含愧,難看極了:“鍊師有什麼話,還請直說。”

  “我只想請陳大人回答一個問題,當年為什麼要來拜訪賈老丈?”

  陳鴻嘆了口氣:“我實話實說。元和元年與王質夫、白居易在薔薇澗旁論及明皇貴妃遺事後,我與白樂天分別寫就《長恨歌傳》和《長恨歌》。後來,《長恨歌》流傳甚廣,白樂天因之名聲大噪,而我的《長恨歌傳》卻一直默默無聞,再加上仕途不順,我便辭官回歸故里。在洛陽家中時,我閒來無事反覆誦讀《長恨歌》,越讀越覺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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