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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珏鐵板一樣的表情越來越僵冷,他以為明鳳華死後自己的心變成無情無欲的石頭,但現在他發現石頭還能被碾成齏粉。只要存在,就無處可逃。

  畫影遞到展昭面前。展昭視線忽然一陣模糊,努力想要看清,畫影燦白的劍鞘上竟然籠著淡淡血紅。

  頭痛,欲裂。

  “拿上白玉堂的遺物,忘了這段不該有的過往,為黨國立功罷。”南京語重心長,“少不更事時,誰也會做些衝動的夢,醒了還是要繼續奔前程。難道夢醒了反倒受不了?你對黨國的忠心,我仍然確信不移,所以我才假造登記本,希望你察覺之後能夠知難而退。但你仍然一意孤行,不知悔改,無疑中情毒頗深。祛了這毒,你才能成為我最得力的膀臂。”

  南京的語氣溫和而誘惑,他在展昭眼前鋪開一個茫茫世界,什麼都有,除了人心。

  南京:“展昭,如今白玉堂已死,只要你迷途知返,今夜的一切,我都可以當作不曾發生!”

  展昭接過畫影。很重,墜著手掌。古雅卻沒有絲毫暮氣,劍同人一樣朗利峻拔。

  他看到白玉堂在劍上向他笑:“上古神兵,護國利器,應當出世鎮河山。你和我,這一生,是不是可以算上是續前緣。”

  他聽到白玉堂的聲音和心跳共鳴:“我對你從來沒有不放心——我的心,就放在你這裡。”

  展昭狠狠握緊了畫影,沉,真沉,一顆心這麼沉!

  南京指指地面:“跪下。”

  展昭握著畫影,眼瞳黑得深不見底。

  跪下。和驕傲的畫影一起跪下。剖出心去,做一架冷血的機器,從此只聽命令,再無是非。

  跪下。

  他很清楚南京在摧毀他,連著他心裡關於白玉堂的一切,但他聽不到內心對這種情形的回聲,放眼望去只有一片空茫。

  趙珏站在南京身後,死咬著滿嘴血腥味的沉默。臨來時南京簽給他的調令在貼胸的衣袋裡,槍管一樣冷。明天剿了劫法場的白家後,他就要奉命去福建剿共。

  安內安內,在日寇步步進逼的時候,掉轉槍口去安內。

  安內,就是這樣安?從展昭身上開始安?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趙珏不知道,不能想,不忍看。

  他低下頭。

  南京雪亮的眼睛映出走廊中的景象:雙手捧劍的上校特工展昭,臉上沒有了血色,緩緩地跪下去,動作不像受大腦控制,而像周身骨骼一點一點坍塌。

  燈光越亮的地方影子越黑,展昭低頭下跪的身影黑得比巨闕劍鞘猶甚。

  南京向左右示意,黑衣手下們拿著繩索和棍棒趨過去。展昭畢竟是危險人物,南京從不完全相信任何人。

  來送劍的黑衣人也不敢輕易動手,等同僚們走到可以援手的範圍內,他抬手向展昭後頸劈去。

  他突然聽到一聲錯裂骨響,不是用耳朵聽,疼痛的聲音順著骨頭直接傳進大腦,整個手臂失去控制,可是他甚至沒有看到展昭什麼時候出的手。

  拿著棍棒繩索的特工一擁而上。展昭起身,雪亮燈光下瞳仁愈加沉黑,把無可言說的孤獨濾進心底。他寧願圍困自己的是敵人,至少出手可以無所顧忌。

  第一輪來抓他的手被畫影格開,更多的攻擊來臨,卻都難以近身。展昭雖不還手,但沒人能把他制住,甩脫來擒的七手八腳,他利用的不是殺招,而是閃避的角度。

  走廊沒有多大空間,這樣一團混戰讓南京身邊拿槍的眾人面面相覷,開槍一定會導致誤傷,白白舉著槍又覺尷尬。然而南京沒讓放下槍,他們只得繼續端著手臂,繃住臉上的無奈。

  南京鐵青著臉退出去,趙珏護在南京身邊,眼看著走廊外門落了鎖,把一切鎖在裡面。

  南京站在院子中央,仰頭看一眼薄雲間的殘月,從懷裡掏出金質懷表,彈開蓋子看時間。

  其實沒有必要自己看表,他只要使個眼色,立刻會有人滿足他的任何要求。他也不是真的想知道時間,只是習慣了摸那塊從不離身的表,表蓋里刻著原主人的名字:日向松平。

  秒針錚錚微響,像是日向松平的聲音,穿過歲月,依然柔和堅定:

  戴君,我們的性命許給天下蒼生,日本和中國都一樣。我期望大和與華夏世代修好,永不為敵。

  戴君,華章在世上唯一一縷血脈,我交給你。

  戴君,光復會未競的志願,這個孩子會繼承下來,並且堅強地接替我們走下去。

  戴君,看著我的眼睛,好好道聲珍重——每次分別都可能是最後一次,雖然我相信能夠後會有期。

  走廊里的打鬥還在繼續,沒有人開槍,因為沒接到允許開槍的命令。棍棒撞擊肉體的悶響隔著鐵門仍然聽得真切,雙拳難敵四手,加上身上有傷,再武藝高強的人也一定會被馴服。

  南京握著懷表,閉上眼睛。

  松平,你的養子和你一樣天真。他已經屢次挑戰我的底線。如果他不能為國所用,我真的會殺了他——我的耐心快要用盡。

  松平,把他交給我,如果你還在世,是不是會後悔。

  松平……我其實不想讓他接替我們死。我希望他能夠安靜地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活下去。

  但是,晚了。

  從你把他交給我那天起,看到他那雙不符合年齡的黑色眼睛,我就知道,晚了。

  南京把最後一絲近於悲憫的眼神合進表蓋,就像關上一扇再不想打開的門。

  搏擊聲漸漸小了,南京示意趙珏去開門。

  趙珏要過鑰匙走上門階,還沒來得及插進鎖孔,走廊房頂上的天窗突然碎裂,黑色長影一閃而出,沿著房脊撲下,直奔院角的裝甲押解車!

  這一切來得猝不及防,趙珏反應最快,掏槍開火。他要在南京下令狙殺前先射倒展昭,這樣也許還能給展昭留條性命。

  回應他的是斬釘截鐵的對射,展昭在對射過程中就地滾倒,消失在押解車後。連成一片的射擊聲里,押解車轟然起動。

  展昭把油門踩到極限,黑眸里烈焰飛騰:

  公理與時務混淆,是非顛倒。我早已交出性命與自由,但不是為換這樣的天下!

  押解車迎著在車體上迸出火星的密集彈雨,向大門直撞過去。

  除了南京,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而沉重的鐵門,卻在此時緩緩向內打開。

  兩個黑沉沉的炮口,從外面封住了大門。

  轟轟兩聲炮響,押解車車軸傳動裝置被實心鐵彈擊得粉碎,全速前進的車身翻滾著砸在路旁。展昭覺得天地劇轉成泛著白光的昏黑,整個世界在耳鼓上撞出嘯叫的尖聲。

  數十個槍口圍指傾翻的駕駛室,沖在最前面的是趙珏。

  南京連腳也沒有移動一下。

  趙珏喝道:“展昭!立刻交槍投降!”

  身後傳來南京的聲音,和站姿一樣直板,沒有任何波動改變:

  “放下槍。這是演習。”

  攻擊行為全部停止,特工們在同一時間收槍回到原位,形成沉默的黑色屏障。沒人提出任何質疑,仿佛真的只是演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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