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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惑已解,又添新惑。”謝盞道。

  無塵在他的對面坐下,那雙澄澈乾淨的雙眼盯著謝盞。或許那位老祖師說的沒錯,無塵確實悟性很高,他那雙眼中帶著禪意,看得人清清慡慡,那些煩惱都散了。

  無塵突然指了一下自己心口的位置。

  謝盞呆呆地看著,腦海中突然有一股清流流過,醒悟了。

  謝盞離去,腳步已經堅定。

  小和尚跑了過來,看著無塵的手依舊落在胸口的位置,連忙走了過去,抓了一下:“師父,你的胸口又癢了。”

  小和尚抓得起勁,無塵的衣領口處隱約露出了一道如蜈蚣般的傷痕,往下蔓延,比他臉上的還要恐怖一些。

  無塵從來不碰那道傷口。

  “真是個壞人,把師父傷成這樣!”

  謝盞剛走出無塵的院子,便撞到了一個人。當看到那個人的時候,他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摸了摸頭上的斗篷,看是否戴好了。

  那人笑眯眯地將他扶了起來,語氣溫和道:“可有摔到哪裡?”

  謝盞站直了身體,與他拉開了距離,沒有和他說話,便匆匆離去了。等他走去許久,還覺得那雙眼睛在緊緊地盯著他,他以前只是個魂魄,便覺得他的目光有些滲人,此時有了實體,那種目光盯得他毛骨悚然。

  他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宋硯。

  ☆、第056章 祭天

  小和尚替師父抓完了癢,又蹬蹬瞪地跑去關院子的門,只是無論他怎麼用力,使出了吃奶的勁,關得齜牙咧嘴,都關不上。小和尚抬起頭,便看到一隻修長的手抵住了半扇門。那人懶洋洋地站著,只伸出一根手指抵著,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力氣卻不小。

  小和尚圓溜溜的眼睛掃了他一眼,這人生得好看,白白淨淨的,薄薄的嘴唇,只是那雙眼睛看起來有些恐怖。小和尚連忙站直了身體,朝著來人行了一個佛禮:“施主,可是有何事?”

  那人走了進來,靠著門站著,將這院子掃了一圈:“這是哪位師父的院子?”

  “師父法號無塵。”小和尚道。

  “無塵?未曾聽聞。”那人琢磨了一下,漫不經心道。

  小和尚本來還收斂了本性,此時聽他這般說,眼睛不由得瞪圓了。他自幼跟隨師父,心性單純,最護著師父,以師父為榮,別人關於師父的半點壞話,他都是聽不得的。這人語氣輕慢,他便有些不喜了。

  “施主既然不是找師父的,那便請回吧。”小和尚鼓著臉頰道。

  那人看著小和尚,露出一個笑:“我是來找你的。”

  “找我?”

  “剛剛那個戴斗篷的人,他來這裡做什麼?”那人問道。

  小和尚的眼珠轉了轉:“他來找師父談佛法。”

  “佛法?”那人的臉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你師父呢?”

  “施主不是找我的嗎?”小和尚道。

  那人直接越過了小和尚,他的腿比小和尚長了很多,小和尚縱使想攔著他也攔不住了。那人徑直走到禪房前,叫了一句:“無塵大師。”

  小和尚跑得氣喘噓噓,擋在了師父的門前:“你怎的這般無禮?”

  “還有更無禮的呢。”那人道,伸出手便要去推門。

  就在他手觸到那門的時候,似有一陣風從屋裡吹了出來,將他推得後退了兩步。

  那人收斂了表情,內力深厚,裡面的人並不簡單。他很快又露出了一個笑:“在下宋硯,來日再來拜訪。”

  宋硯說完,便轉身離去了,一派風度,仿若剛剛那個無禮的人根本不是他。

  宋硯離開後,小和尚推開了門,氣呼呼道:“師父,這人好生無禮,我長這麼大了,還未曾見過這般無禮的人!”

  無塵不由得有些好笑,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腦袋:“你才多大呀。”

  小和尚仰頭看去:“我不小了”待看清了無塵的臉,小和尚的聲音變得急切起來,“師父,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

  宋硯直接回了自己的住處,他懶得與那些朝臣擠,自己選了單獨的院子。這般待遇都與皇帝一般了。不過,宋硯向來囂張肆意慣了,其他人只能憋在心裡,也不敢說什麼。他的心情顯然十分好,那眼中的戾氣也消散了許多,進了門,便將隨身攜帶的劍取了下來,擺在了面前,手在冰涼的劍鞘上撫摸著,嘴角的笑越來越明顯。

  “阿嵐……”宋硯低聲囔囔道,眼中的戾氣流轉,添了一些深情與思念。

  “真的是他,桓凜還真的將他的魂魄招回來了,阿嵐,這一次,你逃不掉了。”宋硯的眼中帶上了癲狂。

  ——

  謝盞從無塵的禪房中離去後,經歷剛剛的一幕,便覺得膽戰心驚,總覺得宋硯看自己的目光不懷好意。

  謝盞徑直回了自己的房中,桓凜已經等在那裡了。

  “阿盞,祭天的神壇已經搭建好了。”桓凜道,“明日,換一身乾淨的衣服,與我一起去祭天吧。”

  桓凜完全不提之前的事,就像在逃避著什麼。

  “祭天的事,與我無關,我還是四處走走吧。”謝盞道。

  “神壇很高,就像通往天宮。你……死而復生,剛好可在神壇上,以神明之力滌清死氣。”桓凜道。

  桓凜對這件事過於執著,執著到謝盞不得不懷疑了。

  “桓凜,你究竟想做什麼?”

  桓凜深深吸了一口氣,試探著握住了謝盞的手:“阿盞,我想讓全天下的人知道,你不是佞幸,不是禍水。”

  謝盞的手抖了一下,被桓凜握地緊了。這幾個詞就像釘在了他的身上,無論生死。

  “這些已經無甚意義了。死而復生,我也已經不是謝盞了。”謝盞道。

  “阿盞,我只是想讓你活在陽光下。”桓凜道。

  謝盞猛地抽出了手:“桓凜,不必了!”

  “阿盞,你在逃避。”

  “逃避又如何?”

  桓凜一時無言。

  “桓凜,我已經不想和過去有任何糾葛了,不想看到過去熟識的那些人,不想回到過去的生活,也不想回到那皇宮中。”謝盞道,“桓凜,你我之間,也不必再糾纏下去了。你是皇帝,坐擁天下,而我,則想游於山水間。我們已經走上了兩條路,不如就此分開。”

  他的話,便如同一道驚雷在桓凜的耳邊響起。他早就知道了阿盞的決定,從他的那些言行之中,然而當他真正說出來的時候,還是這般駭人。

  他失去過一次,知道失去的恐怖,所以絕對無法忍受第二次失去了。

  “阿盞,我可以與你一起游於山水。”他像是尋到一絲希望。

  “桓凜,過去的事不可能當做沒有發生,我與你在一起,便想到過去的那些事。與朋友結伴而游是樂,而與你在一起,便是折磨自己了。”謝盞的話不留情面。

  無論是誰在他身邊,阿盞都可以接受,除了他。

  他坐在那裡,全身僵硬,口中也有了血腥之氣,一字一句道:“阿盞,我做不到!無論如何,你都必須呆在我的身邊。”

  謝盞的臉上露出一個略微憐憫的表情,卻無半分動容。

  越溫和的人,狠心起來更加無懈可擊。

  謝盞坐在那裡,再也沒有和桓凜說過一句話,更沒有看他一眼。

  桓凜原本還在堅持,到後來無法忍受那種冷漠的氣息,不得不離去。

  他脫去外袍,吹滅燈燭,躺在床上,腦海中一片空白,很快陷入了沉睡中。

  夜半,窗戶突然開了,一個人影閃了進來,在床邊坐了很久,目光落在床上之人的身上,黑暗掩蓋了他的神情和悲楚,待天快亮了,他便從窗戶跳了出去。窗戶關好,一切都如同什麼都未曾發生一般。

  之後的幾日,謝盞都未曾見過桓凜,只是清晨醒來的時候,窗台擺放著的花糙的位置總有些微變化。謝盞盯著那些位置變化的花糙,嘆了一口氣。他每天看看佛經,與無塵大師一起下棋,談談佛道,這般日子清靜很多。謝盞覺得,如果日子這般過下去倒也不錯。

  “施主,有人跟著你,師父說的。”謝盞從無塵的禪房離去的時候,小和尚拉著他的衣袖,偷偷道。

  小和尚說完看了四周的虛空一眼,謝盞突然明白了。他想到了桓凜那天的話和眼中的偏執,他並不覺得桓凜可以愛他愛到任由他去,這佛門中的日子,得來也不是那麼簡單。

  第二日,謝盞並未去拜訪無塵大師,而是在自己房中坐了半晌,然後主動找了桓凜。

  “我會去祭天。”謝盞道。

  當聽到謝盞這句話的時候,桓凜心中有些欣喜,因此沒有注意到謝盞垂眸時,眼中閃過的複雜。

  一日後,是祭天的日子。

  祭天的儀式十分冗長,從早上便已經開始了。所有參加祭天的人都要沐浴更衣,而衣服都是薰香過的。因是在寺廟中,所以並無喧天的鑼鼓聲,有的是木魚聲和禪音。皇帝上香祭拜,祈求風調雨順,再是文武百官祭拜。

  到了午時,祭天才接近尾聲。

  謝俊早已站到了一旁,他看著桓凜的樣子,又看著那一直站在佛壇旁的老和尚,然後瞥見那被皇帝親衛有意無意護在中間的白袍白斗篷的人,總覺得有什麼事即將發生。

  “謝大人,您怎麼了?可是染了風寒,臉這麼紅?”他身邊站著的人問道。

  “太陽有些烈。”謝俊掩飾道。

  “謝大人,您在看什麼?”那人又問道,隨著他的眼神看去,“那個人是跟皇帝一起來的那個孌寵嗎?怎麼有點不太像?是哪位大人嗎?如果是哪位大人的話,又為何大熱天戴著斗篷呢?”

  那人一連問了很多問題。謝俊覺得心跳得更加厲害了,掩飾性地移開了目光,轉到祭壇之上。祭壇上,一位老僧人走到了皇帝的身邊,撥動著佛珠,不知道在做著什麼,謝俊不由得問道:“祭天不是結束了,還有什麼儀式嗎?”

  他身邊的人也奇怪:“是啊,那位老僧人,有些眼熟……啊,是那位老祖師,整個建康城都德高望重的……”

  “因果相生,罪罰相抵……”在老僧人空曠遼遠的聲音中,那個白衣人走上了神壇,伸出手將頭上的斗篷取了下來……

  謝俊幾乎一眨不眨地望著他的動作,當斗篷完全取下來的時候,謝俊有些站不住了,一下便坐在了椅子上。

  ☆、第057章 出家

  白色長衫,墨色黑髮,青年站在那裡,安靜地如同一幅山水墨畫。他的皮膚很白,白得有些病態,因為瘦削了許多,臉上的線條冷硬了一些,那雙眼睛,黑白分明,柔光流轉,氣質淡雅若仙。祭壇旁站著抑或坐著的朝臣們,當看到那張臉的時候,腦海中都閃過不同的畫面。

  年紀大一些的,隱約想到許多年前,那個才名聞名建康的女子,王家阿沁,蘭台水榭上的驚鴻一瞥,驚艷地如同跌落凡塵的仙子,半生過去,許多人都未曾忘記。而年長一些的,則想到當年與元熙帝一起攜手登上高台的女子,穿戴奢華的鳳冠霞衣,氣質卻依舊淡雅,看一眼,便再難忘記。從王沁,到謝芝蘭,最後,都回歸到這個青年身上。

  他們的腦海中都閃過了一個名字——謝盞。

  他們記憶中的謝盞,總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卻有一種不容忽視的存在感,他的眼睛那麼冷漠,拒人於千里之外。那是一種惹人厭惡的目光,充滿傲氣,充滿了對被視者的蔑視。這個青年,生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氣質卻已經截然不同了。

  這是元熙帝的男寵?

  這是那個他們不斷彈劾的佞臣?

  謝盞不是早就死了嗎?

  如果謝盞死了,那站在他們面前的人究竟是誰?

  朝臣們心中驚疑不定,看了看白衣青年,又看了看帝皇,都在想著皇帝到底在打什麼主意。當那個老和尚的話說完時,聰慧一些的朝臣便已經明白過來了。

  那人的確是謝盞!那個所謂已經死去的謝盞!那個靈位已經在太廟中的謝盞!

  皇帝這是在找機會,要讓謝盞光明正大地站在世人面前。若是換一個場合,那個皇帝親自承認已經死亡的人再次出現,那絕對是詐屍,是不詳!然而,這是在祭天儀式上,十分有威望的老和尚說是因為他福德深厚、壽元未斷,才活了過來。

  眾人面面相覷,然後將權勢聲望最高的王家王苛推了出去。

  王苛早已氣得鬍鬚飛了起來,直接指著謝盞道:“陛下,死而復生,是妖孽!”

  桓凜在做這個決定的時候,早就知道會有朝臣刁難。他眯著眼睛看著王苛,眼中沒有半分善意:“王大人,因果輪迴,謝盞活著,是福報,你這樣說,是覺得佛錯了嗎?”

  “陛下,您是一國之君,這般肆意妄為,便不怕因果嗎?”王苛也氣糊塗了,竟直接與皇帝對上了。

  桓凜的眼神中染上了煞氣,王苛就像一隻炸毛的老虎,氣氛陡然緊張了起來,誰都不敢做聲。

  一個人的舉動打破了這種僵局。

  謝家的當家人,謝俊走上了祭壇,走到了謝盞的身邊,語氣輕柔道:“阿盞,你醒了便好。你命不該絕,是你的福分,也是我謝家的福分。”

  謝俊這話無疑代表了謝家的觀點,謝家竟認了謝盞!謝家不是千方百計要與謝盞擺脫關係嗎?謝俊此時所為又是因為什麼?

  謝俊的手有些抖,心中百味雜陳,如同在黑暗中行走的人終於看到光亮一般,他也終於看到了希望。

  無論其中發生了什麼事,但是面前的人真的是阿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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