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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莫里蒙多的尼科拉斯,他說:“圖書室起火了!”

  “對。”我低應了一聲,筋疲力竭地癱坐於地上。

  尼科拉斯立刻採取應變措施,對僕人發號施令,又指示他四周的僧侶們,叫一些人去把大教堂所有的門打開,又派一些人去取水和各種器皿。他指引在場的人分別到修道院的各口水井和水槽去,又命令牧牛人把驢子和騾子牽出來運水……假如這些指令是一個極有權威的人發出的,大家一定會毫無異議地立刻服從。

  可是僕人們習慣聽令於雷米吉奧,抄寫員習慣聽令於馬拉其,而其他人則慣於聽從院長。要命的是,這三個人都不在場。僧侶們四處找尋院長,想聽他的指示及慰藉,卻沒有找到他。只有我知道他死了,或者快要死了,此刻,被禁錮在毫無空氣,又熱不可當的通道里。

  尼科拉斯推著牧牛者行動,可是另一些僧侶也是在出於好意的情況下,將他們推向另一個方向。有些兄弟顯然六神無主,有些卻還睏倦地睜不開眼睛。現在我已恢復了說話的力量,便試著對他們解釋,可是當時我只是個少年,在我的僧衣丟入火焰里後又幾乎全身赤裸,臉上沾著泥灰,身體乾淨無毛,加上寒冷引起的麻木,委實難以激起他們的信任。

  最後尼科拉斯總算設法拉了一些人衝進了廚房。那時已有個人把廚房門打開,另一個人更極為明智地帶了幾支火把。我們發現廚房裡一片零亂,想必是威廉在找水及盛水的器皿時,把這地方都快掀翻了。

  就在這時威廉出現在餐廳門口,他的眉毛都燒焦了,衣服冒著煙,手裡拿著一口大鍋子。我的同情心油然而生,卻又感到愛莫能助。我明白就算他端了水到樓上去,而沒有把水潑掉,而且就算他來來回回地跑了不少趟,只怕他也沒救到什麼火。我記起了聖奧古斯汀看到一個男孩用瓢根舀海水的故事。那孩子是個天使,他所以這麼做,是為了逗弄那個想要了解自然奧秘的聖徒。

  威廉就像那個天使一樣,他疲備地靠著門把,對我說道:“沒辦法了,我們救不了火了,就算修道院裡所有的僧侶都來幫忙也沒用了。圖書室是完了。”他到底不像天使,說完話竟不自禁地哭了。

  我擁住他,他拉下桌布蓋在我身上。我們停在那兒,十分氣餒地,看著四周的一切。

  眼前一片亂鬨鬨的。人們空手奔上迴旋的樓梯,碰到其他也是空手下樓的人。他們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跑上樓一去,現在又要下來拿水。有些比較聰明的人立刻開始找尋水盆、鍋子,卻又想到廚房裡根本沒有足夠的水。突然間,牧牛人把騾子趕進這個大房間裡,又將騾子背上的大水缸卸下來。可是他們不知道從哪裡上樓到寫字間去,好一會兒後,有幾個抄寫員才告訴他們。他們上樓去,立刻又跌跌撞撞地下樓來,驚恐萬分。水缸打破了,水流了一地,雖然有幾缸已被比較勇敢的人傳上樓去了。我跟著他們扛水,上樓到了寫字間。由圖書室的通路卷下了陣陣濃煙。最後幾個試圖上去東邊塔樓的人已經下來了,紅著眼睛咳個不停,宣布要闖進那煉獄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這時我看到了本諾。他端著一大盆水,從樓下爬上來,臉部扭曲。他聽到由樓上下來的人所說的話,便攻擊他們:“地獄會將你們全部吞噬,儒夫!”他轉過身,仿佛是要求助,看見了我。

  “阿德索,”他叫道,“圖書室……圖書室……”他沒有等待我的回答,便衝到樓梯底部,勇敢地投入濃煙中。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他。

  我聽見上面傳來一聲爆裂聲,混合著灰泥的石頭紛紛由寫字間的天花板直往下掉落。拱形天花板的契石,雕刻成一朵花的形狀,松落掉下,差點沒打到我的頭上。迷宮的地板已經不保。

  我衝下樓去,直奔到室外。有些僕人拿來了梯子,試著由外面爬到樓上的窗口,並且把水提上去。但是最高的梯子也只不過高達寫字間的窗子而已,而且爬到上面去的人根本無法從外面將窗子打開。他們傳話下來,要別人從裡面把窗子打開,但到了這個節骨眼兒,已經沒有人敢再上樓去了。

  我仰頭注視頂樓的窗子。整幢圖書室現在變成了一座冒煙的火爐,火焰競相由一個房間竄到另一個房間,在乾燥的羊皮紙張中迅速地流竄。所有的窗子都異常明亮,一股黑煙由屋頂往上冒,火已經燒到梁木了。本來顯得極其堅固的大教堂,在這種狀況下便暴露出它的弱點,長久以來,它的牆壁已自內部腐蝕,紛紛散落的石頭使得火焰可以任意燒及所有的木頭部位。

  突然間有些窗子像是為內力所迫,爆裂粉碎,火花飛到外面來,點綴著黑暗的夜空。風勢已減弱了些,實在是很不幸,因為風力大的話,或許可以把火花吹熄,可是風勢轉弱,卻反而使它們燒得更烈,將它們飄向四周。就在這時,傳來一聲爆炸的巨響:迷宮的地板塌了一部分,燃燒的梁木必然隨之掉到下一層樓的地板上。現在我看到寫字間裡熾烈的火舌,那裡也散置了書籍、紙張,自然火勢一發就不可收拾。我聽見一群抄寫員悲慘的喊聲,他們痛苦地揪著頭髮,還想上樓去救下他們心愛的抄本。

  不可能了,廚房和餐廳已成了混亂的十字路口,人們由各個方向衝進去,摩肩接踵。大家撞在一團,跌倒在地,端著水盆的,把盆里的水都濺出了。被牽進廚房裡的騾子察覺到有火,急忙四蹄亂搗,衝出火場,撞倒了幾個人,連馬夫也不看在眼裡了。很顯然的,這群明智、虔誠卻毫無技巧的人,在沒有人指揮的情況下,把可能達成的救助也堵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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