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風馳電掣之間,他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意識到那不對勁恰恰是剛剛那人所說的“手到擒來”四個字。

  日照傘再神奇,它也只是個法器而不是神器,孚琛再無能,他也是個元嬰修為的修士。

  哪來的手到擒來?除非誘敵之計。

  左元宗大吃一驚,忙喝道:“收陣!”

  可已經遲了,那原本被日照傘壓製得縮成一小團的青龍突然紫光大現,閃耀得人睜不開眼,左元宗還未來得及捏法訣,卻聽得一連串噼啪脆響,那緊緊團在一處的靈力漩渦驟然逆轉,將他的靈力反抽出丹田,左元宗臉色一變,忙運起功法全力抵制,可靈力流逝之快簡直到匪夷所思之地步。就在此時,只聽轟的一聲巨響,日照傘因承受不起幾位元嬰修士的靈力而四分五裂,排山倒海的巨力四下沖she,左元宗宛若被人狠擊了一記心臟,於半空中連連退了十幾二十丈遠,他靠著功力深厚勉強立定身子,卻見左右兩位元嬰長老,皆臉色蒼白,身形疲軟,有一位嘴角甚至沁出鮮血,不用查看都知道丹田定是受損。

  而在他們對面懸浮著一位仙姿華美的青年修士,他面帶微笑,鬢髮齊整,衣袍翻卷,手持一柄透明大刀,迎著日光,那刀兩側篆刻栩栩如生的龍紋,有紫色流光運轉不停,美不勝收。

  任誰得見,都要夸一句好風儀,然而左元宗一接觸到他的眼睛,卻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不由自主想往後退一步。

  那眼眸黑得發紫,在那一瞬間,左元宗甚至以為自己看到血紅乍現,然仔細再看,卻全無痕跡。

  他忽而就明白了這位文始真君為何敢上門挑釁了,或者他從一開始就理解錯,這不是挑釁,而是約戰。

  與當世第一修士約戰。

  孚琛直直看過這些修士,卻視同無物,他的聲音親和溫柔,嘴角甚至帶著習慣性的微笑,他就如同與老朋友寒暄一般,將這句話傳遍整個禹余城。

  “左律,我修為已與你相當,你當日曾言,若有今日,我可與你一戰。”

  “強者為尊,勝者為王,當強弱懸殊太大,則殺便殺了,也不過小事一樁,這是你說過的,百年前你屠我樟南溫氏滿門如滅螻蟻,今日我屠盡你禹余城滿城亦如滅糙芥。左律,你要不要當面看看?”

  他手裡的青攰神器輕輕一揚,一股強大的能量瞬間沖了出去,轟隆巨響聲中,外城大半片城闕登時倒塌崩毀,一時間尖叫驚呼,鬼哭狼嚎,也不知死傷幾何。

  孚琛卻面不改色,橫刀胸前,面帶笑容,再一指,青攰神器龍吟聲起,另一波巨大的衝擊猛撲內城護山大陣。轟聲不絕,那陣法被擊得內凹又反彈回去。

  孚琛微微揚起眉,縱身一躍,手持青攰,當頭劈下。

  左元宗惶急道:“快護陣!”

  禹余城修士奮不顧身撲將上來,以自身靈力結成法訣加持於護山大陣上,然而無濟於事,化神期功力加上神器,尋常修士那等微博修為根本無濟於事,冰裂聲過,那大陣被硬生生劈開一個fèng隙,隨後fèng隙越裂越大,嘩啦聲聲,竟如冰原崩裂,一瀉千里。

  護山大陣一破,內城對孚琛而言便再無遮掩,左元宗心急如焚,眼見門派千萬年基業便要毀於敵手,他一咬舌尖,噴出一口心頭血,運起最後的靈力,結成畢生所學之“靈犀指”,直直朝孚琛後背打去。

  靈犀指乃青玄仙子所創,多年來已被左元宗參悟得甚為透徹,他將一身功力全集中一指上,那是兩敗俱傷共求亡的打法了。

  左元宗養尊處優了一輩子,向來要辦什麼事都崇尚勞心者治人,他從沒想過這一手有天會被自己用上。

  正如他從未想過,明明不見之前見過的孚琛只是元嬰初凝修為,為何一轉眼,他竟然能逼得自己以命相搏。

  就在他的掌心即將碰上孚琛後背的一刻,突然一股柔和的力道將他攔腰截住。

  他低頭一看,卻見一條灰撲撲的帶子將自己整個攔住。

  那帶子明明灰色做底,毫不起眼,仔細看去,卻隱隱有金色紋路,忽隱忽現,似有無數流光溢彩,皆深藏其中。

  嗖的一聲,他已經平平落地,耳邊忽而傳來一個清脆女音,帶著困惑問:“老頭,你適才莫不是要尋死?”

  他轉過頭,卻見眼前一位女修正睜大眼睛看他,那女修一身白衣,腰佩綠絲絛,烏髮如雲,眉目如畫,風儀無雙,一顰一笑,只瞥一眼,便宛若千年時光慢慢迴轉。

  左元宗還記得,那時候自己不過是剛入修門的少年,天賦也不高,出身也尋常,為人也不夠機敏,在一眾聰明伶俐的師兄弟中,委實不夠瞧。

  他每日勤勤懇懇苦練,卻不得要領,門派小弟子大比之期將至,他常常焦灼得夜不能寐,因為輸了,在禹余城就意味著要低人一等。

  而他已經過厭了低人一等的日子。

  他向前輩請教,如何方能迅速提高修為,所得答案無非丹藥妙法等等,可他一尋常弟子,何來這等機緣?

  有人告訴他,禹余城內城禁地,乃第一高人左律清修之所,若能入他法眼,則無異於一步登天。

  他一聽便心動了,卻不曉得那人不懷好意,禁地之所以為禁地,便是因為設置有利害禁制,有嚴厲門規,不然人人都想得高人青睞,個個都去左律面前爭取表現,左律還修什麼道?他平生最恨投機取巧之途,若門派弟子因觸動禁制而斃命當場,左律通常不聞不問。

  可彼時的愣頭青左元宗哪裡曉得其中利害?他於是處心積慮渾水摸魚,真箇混入內城當中,也真箇讓他摸到禁地的邊。

  可惜他一觸動禁制就被反噬神識,小修士所學道法有限,根本不知如何抵擋,不出片刻便倒地不起,奄奄一息。

  就在他要斃命之時,耳邊卻聽得有人笑道:“主人你瞧,這又有個不知死活來求左律傳授功法的禹余城弟子。咦,好像還沒斷氣。”

  下一刻他便被人整個翻了過來,抬頭朝上,朦朦朧朧間,卻見一白色身影綽約窈窕,那女子朝他側過身來,露出半邊臉頰。霎時間,左元宗恍恍惚惚以為自己見到傳說中的藐姑仙子。

  然後,那女仙手輕輕一拂,一股清涼冰沁的氣息頓時將他整個籠住,五色輪轉之間,他聽見那女仙淡淡地道:“你若死在此處,等於左律又造殺孽,終究不利他日後證道登仙,我救你,你卻要承他的情,你可明白?”

  左元宗立即點頭。

  女仙頷首道:“倒是個明白孩子,如此看來,也算有些機緣,也罷,清河,將我日前所創之靈犀指功法送他吧。”

  另一人道:“主人所創功法皆是世間難求,便是左律用不上,也犯不著送給這麼個不入流的小東西……”

  “清河,”女仙緩緩道,“當日我一身雜靈根,比起這個孩子,可還不如。”

  那清河頓時啞了聲。

  女仙低頭看他,輕聲道:“修身修心,好自為之,去吧。”

  左元宗閉上眼,只覺一股冰冷之氣自眉心注入,腦子裡自然而然印下靈犀指功法。這功法精妙異常,從此令他於一眾弟子中脫穎而出,成為翹楚。

  他後來才知道,傳他功法的女仙,乃玄武大陸的傳奇人物青玄仙子。以他之世故,也猜到青玄仙子與左律之間那些不足為外人道也的糾葛,但那與他無關,他要做的,就是憑青玄仙子傳功這半師的緣分,憑左律受了青玄仙子無數恩惠無法對他假以顏色的緣故,一步步往上爬,終於成為禹余城的城主。

  可到這生死攸關的一刻,他才發現原來自己從未忘記過少年時的遭遇,從未忘記那一刻,女仙悲憫而疏離地對他說:“修身修心,好自為之。”

  左元宗看著眼前這個酷似青玄仙子的女修,猛然內息一亂,心口一痛,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喂,老頭,你沒事吧?”

  他笑了笑道:“仙子救我,卻要我承太一聖君的情,左元宗不敢不從,此生兢兢業業,領禹余城效命聖君,幸不辱使命……”

  他一句話未完,有一口血噴了出來。

  就在此時,他卻聽得對面那個文始真君低低喊了一聲:“陵南……”

  聲音有壓抑的溫柔和纏綿悱惻。

  左元宗忽而想起,這眼前的女修,並不是當年的青玄仙子,她只是青玄仙子一縷魂魄的轉世。可這個女孩,卻遠比青玄仙子要生動,要血肉豐滿,要有活力,她曾是瓊華女弟子,是文始真君的親傳弟子,是太一聖君左律一心要與之雙修的對象,也是瓊華那種講老規矩的地方千百年來頭一個要脫離門派的女修。

  左元宗他想起記憶中那個神情鬱郁的女仙,再看眼前這個眉目鮮活的女孩,突然覺得,若當年青玄仙子如眼前的女孩兒這般活著,或許,一切都會好很多。

  無論瓊華派還是禹余城,甚至整個玄武大陸,可能都會好很多。

  一隻冰涼的手迅速捏開他的下頜,一粒帶著渾圓靈氣的丹藥被塞了進去,左元宗睜開眼,卻見曲陵南皺眉道:“怎麼胡言亂語起來,快吃藥運息吧。”

  就在此時,內城忽而風雲突起,一股壓倒性的威壓鋪天蓋地而來,一玄衣男子踏步自空中徐徐而來,他步子明明不大,卻頃刻間自遠處來到近前。左元宗一見之下,心口的石頭頓時落了地,他勉力起來顫聲道:“見過聖君。”

  在場的禹余城眾人皆紛紛喜顏於色,齊聲行禮道:“見過聖君。”

  ☆、第121章

  一百二十一

  太一聖君左律,仍如當年曲陵南第一次見到那般,玄衣烏鬢,不怒而威,然而只有看入他的眼睛,才能發覺那雙眸子至純至朴,宛若萬物不入其內,又仿佛千秋已在其中。

  他看向某個人時,仿佛看的不是那個人,而是直取丹田紫府,窺探其修為靈力,目光如炬,洞幽察微。

  可他看的也只是這些而已。

  他不會明白,每一個在他眼前出現的人,除了靈根,除了修為,除了法訣幾何,劍氣高低,能耐厚薄,打起來過不過癮外,他們任何一個人,都有人之為人的欲望、信念、堅持與喜怒哀樂。

  曲陵南看著他,忽而為千年前的青玄仙子感到難過。這樣一個人,縱使你為他隱忍多少,付出多少,他亦不會感動,更加不會珍惜。

  因為他不懂。

  哪怕他以為自己懂了,要跨越千年,要執拗與青玄仙子的魂魄轉世雙修,他其實仍然不懂。

  你可以譴責一個人忘恩負義,狼心狗肺,但你無法譴責一個思維根本不在此間方寸之地內的人。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