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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陵南不由想起在自己金丹初成之時,識海中所見之場景。如今她已經能確定,那是青玄仙子飛升失敗,彌留之際,因巨大的不甘而銘刻入靈魂的記憶。

  但即便是在那一刻,青玄仙子亦不心存怨恨,與自己娘親的癲痴相比,青玄仙子早已明白,情之一字,求不得便無需強求。

  所以她說,修煉多年,於此刻方覺昨非今是。

  所以她說,修仙證道,不為天賦所縛,不為凡塵所阻,只是第一步,修清淨澄明心,大悲大憫心才是根本。

  她說,自己以往只是修了身,卻沒修心,以龐雜心證清淨道,無法可想。

  她是有大神通之人,故於死前,並不像世間愚婦一般糾纏愛恨,懊悔曾為左律付出的一片隱忍愛慕之心,痛恨左律心中無情無愛,白白受了自己多年照拂,卻不思回報等等。

  她遺憾的是,自己受了那許多求不得的苦,卻沒有於苦中證道,沒有跳出情愛之龐雜,窺大道之澄明。

  她帶著這樣的大遺憾而辭世,故而憑一生功力,於分一縷純淨靈魂轉入後世。

  她唯一的願望,是千百年後有比自己堅韌純良的女子,一心問道,走到比自己更高的高峰。

  曲陵南從未如此刻這般明了青玄仙子,明了千年以前,曾有個與她同息共命的女子,她不是傳說中開宗立派,無所不能的大修為者,她是個帶著遺憾辭世的女子,而因為這點遺憾,她顯得血肉豐滿,活靈活現。

  曲陵南挺直脊樑。

  她在越過孚琛身畔的時候,分明聽見他手中的青攰神器嗡嗡作響,孚琛不舍地喊她:“南兒……”

  他的聲音中,亦壓抑著遺憾與痛楚。

  一如當年的青玄仙子,一如當初的自己。

  然而循環往返,終成羈勒,卻非修道所為。情之一字,傷人至深,卻又能於一片山窮水盡之地,給你逃出生天,獲大自由的契機。

  端看你如何選擇而已。

  驟然間,曲陵南只覺心境開闊,四下明朗,她深吸一口氣,張開雙手,一股青中帶紅的靈力霎時間籠罩全身,紫府內金丹流轉,與五靈之力相映成彰。

  在她腳下方圓之地,慢慢地綠糙成蔭,又慢慢地,又一派糙間綻開一片繁花似錦,宛若春日絢爛,春光明媚。

  孚琛凝視著曲陵南柔和的側臉,忽而覺得眼眶發熱。

  他從未如此刻這般明白自己的心意,仿佛只需凝視她,便能心境祥和,自在安樂。

  青攰神器嗡嗡作響,孚琛用力一按,方止住它與曲陵南之間心脈想通的顫抖。

  場上一應高階修士皆面露異色,此等靈力波動,柔和深厚,已非金丹修士所能為,然若曲陵南已突破金丹期,為何卻天無異象,亦無雷劫?

  “這是青玄功法進階,”青攰忍不住對孚琛道,“這小娘皮倒是悟性好得緊,便是當年青玄仙子亦未有如此純粹的五靈之力。”

  孚琛目不斜視,默默地握緊青攰神器的刀柄。

  與此同時,左律萬年無波的臉上卻難得現出激動神色,他畢生修煉成痴,青玄功法又是他心底秘而不宣的情結,見此光景如何能不心癢?左手一伸,忍不住就要把曲陵南抓過來端詳個仔細。

  然而他出神入化的天心功法尚未觸及曲陵南衣角,就覺寒光大盛,孚琛反手一劈,青攰神器將他的靈力整個擋了回去。

  左律揚起眉毛,孚琛冷冷道:“你想害南兒走火入魔?”

  左律收回手,皺眉道:“我只是看個究竟,不會害她。”

  “不行,南兒此刻不能驚擾,”孚琛盯著曲陵南,啞聲道,“你我之約,亦相應推後,待南兒運息完畢再說。”

  左律奇道:“我們若要打,完全可劃下結界來打,何必等她?”

  孚琛終於回頭看了他一眼,道:“我不許她因我,再有半分差池。”

  左律向來無所顧忌,皺眉道:“你既然如此在意,當初又為何要算計於她?我想不明白,你們一個兩個為何要如此在意百年前那件小事?曲陵南明明跟我雙修,於修為有大裨益,可她卻偏不走康莊大道,偏要拒我於千里之外。你也一樣,明明與我約戰勝算不大,你為何又要一意孤行,自討苦吃?”

  孚琛眸中紅光閃過,譏諷一笑,道:“太一聖君還真是貴人多忘事,百年前那件小事,乃是你滅我血親,毀我樟南溫家一脈,溫家全家上下至此只余我一人,您說,這算小事?”

  左律認真道:“可你也是修真之士,何必拘泥至此?何為修真?修真第一要領,便是該絕情棄愛,斬斷凡塵。心無掛礙,才能潛心修為。那點百年間轉瞬即逝的血脈親緣,沒有就沒有了,你何必一直念著?且當日我與溫氏仙凡之分,雲泥之別,溫氏族長膽敢褻瀆青玄的畫像,我堂堂太一聖君,有什麼殺不得?”

  孚琛笑容加深,點頭道:“聖君果然是聖君,你舊居高位,無論說什麼狗屁道理,自然有一派徒子徒孫跪下頌揚你所言極是。是非曲直,個人心中有本帳,你又不是我瓊華浮羅峰不成器的弟子,本真君也沒義務教你人獸之辨,正道滄桑。”

  他向來口才甚好,若不是心中憋氣,斷不會罵人罵得如此直接。此言一出,底下禹余城眾人卻不幹了,紛紛站出來罵“小賊放屁”、“一派胡言”之流。只是孚琛不以為意,他盯著左律,目光陰寒,不動聲色地道:“閒話少說,太一聖君,本真君此生殫精竭力,勤修苦練,不敢虛擲一日光陰,便是為今日與你再無有仙凡之分,雲泥之別,如今我與你修為旗鼓相當,可再不是殺便殺了,而是鹿死誰手,猶未可知,端看你夠不夠膽量了。”

  左律不受他激將所影響,而是上下打量他,道:“你的修為古怪高深,確有資格與我一較高低。當日我見你,不過元嬰初成,如今只十數年,你修為竟能提高迅猛至化神期,且你手中所持,可是青攰神器?奇怪,它分明不是你的,卻為何肯聽命於你……”

  “少廢話,本尊不是聽命於他,本尊是看你不順眼久矣,有機會揍你絕不放過而已。”青攰在孚琛手中紫氣大盛,嚷嚷道,“你殺了多少姓溫的凡人都不關老子的事,可你連累了青玄那個傻婆娘不能順利飛升,就等於連累老子要繼續受制於他人,那就關老子的大事了……”

  左律臉色微變,青攰猶自冷笑道,“千餘年前,那傻婆娘一心在你身上,為你搜羅丹藥法器,多不勝數,更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她怕你造殺孽,替你活人命,怕你欠因果,替你償人情。可你說什麼?我還記得呢。”

  左律眉頭緊鎖,露出痛苦神色,青攰卻來勁了,笑哈哈地道:“你問她,為何自己修為停滯不前,若她不是真箇有心教你,何必強求瞞騙,你將她一片真心當成狗屎,轉身就走,乾脆利落,老實說,連我這麼厭煩她的人,都覺得若論狼心狗肺,我遠不及你多矣。”

  “是我當日修為底下,參悟不夠,是我錯怪了她……”左律喃喃地道,“我知道錯了……”

  “得了吧,你難不成不曉得青玄那娘們那幾日正要突破瓶頸,飛升仙界?你挑這個時候不告而別,分明是蓄意亂她心神,害她過不了九重雷劫。”

  左律搖頭,怒道:“她是當世第一高人,修為分明比我厲害不知凡己,她怎會為我這兩句氣話擾亂心神?怎會因此度不過雷劫?可惡!你不過是個器靈而已,膽敢對我無禮!”

  他左掌翻卷,風馳劍訣瞬間疾馳而出,千萬片風刃剎那間嗖嗖沖孚琛面首而去,孚琛瞳孔放大,隨即橫刀一劈,青攰龍嘯聲聲,紫炎氣波震盪開去,砰的一聲巨響,堪堪於周遭劃出一個半圓,震開風刃。

  左律飛至半空,面沉如水,冷聲道:“就憑這一手,也敢來我面前班門弄斧?”

  他長袖一甩,雙掌合攏,頓時於掌心湧起風之漩渦,那漩渦越卷越大,以排山倒海之能直直壓到孚琛頭頂。孚琛目露紅光,暴喝一聲,手舉青攰抵擋過去,紫炎秘文的功力霎時間布滿刀刃,紫紅逆光中,一條張牙舞爪的青龍升騰而起,盤旋而上,張開血盆大口,猛然一吸,霎時間將整個風刃漩渦吸入腹中,高高漲起的龍身隱約能見旋風具形,再猛地一噴,直接將適才吞進去的風刃化作一道銳不可當之利箭,朝左律猛撲過去。

  左律面無表情,雙手平平一推一划,周遭空氣登時結成一道透明軟牆,被利箭沖成凹狀,左律雙手再推,一股巨大的氣息隨即蜂擁而至,順勢將那利箭破空推起,反往孚琛那she了回去。

  這回可不是借力打力的小把戲,而是化神期老祖真刀真槍的較量,那利箭霎時間化作無數風刃,片片尖利,宛如千軍萬馬同時she出手中箭矢,以鋪天蓋地之勢,不僅將孚琛籠罩得嚴嚴實實,而且也將他周遭來不及躲開的禹余城中人納入she程範疇。

  這中間,也不包括入定的曲陵南。

  孚琛臉色一變,沖天而起,手下不停變幻法訣,一股紫紅色電光瞬間劈往曲陵南身前,頓時劈開眾多朝向她的風刃。同時橫刀一擋,將青攰化作閃電,迎面而上,電光霹靂聲中,風刃被漸漸劈落,而孚琛也於此時撲到曲陵南面前,將她攔腰抱起,正要跳開,然他的對手是玄武大陸第一高人,在他出生前就修煉多年,靈力之深厚,經驗之豐富豈是他能比。就在此時,他只聽得破空一聲,隨即背後要穴微微一疼。

  這一疼,就如刀劃指尖,微不足道,然孚琛卻心口一涼,隨即頓覺渾身靈力猶如洪水瀉堤,洶湧澎湃湧出那處小傷口。

  他身上穿的本也是防禦極強的四象歸土法衣,禦敵能自成結界,乃瓊華的寶物之一。然這件法衣,甚至來不及發生作用,就被風馳劍訣一擊即中,潰不成軍。

  當一個人的修為會當凌絕頂時,世間諸法器,乃至神器,對他而言皆如無物。

  孚琛緊緊抱住曲陵南,奮力運息抵擋。

  左律有些奇怪,這人雖不知得了什麼仙緣,能於短期內將修為自元嬰初期大幅提升,甚至有媲美化神期的功力,可到底比不上他自身在飛升瓶頸徘徊數百年的修為,更何況他決戰之中,竟然還能分神想護住其他人,這實在是決戰之大忌。

  左律不明白這樣做有何意義,在他看來,全力以赴,心無旁鷺才是修士該兼備的品質。修煉如是,決戰更如是,只要他贏,便是將整個禹余城推倒重來,又有何不可?

  移山填海,偷天換日,大神通者理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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