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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爬起來,掙扎了數下,卻無能為力。口中一咸,胸中內氣狂涌,不禁“哇”地一聲,噴出一大口血。

  唐芃一腳踩在他的胸口,掏出懷中的捲軸,道:“木玄虛,你自三年前始,jian殺無辜女子共計十三人。最近的一次是辛未年秋十一月初五,你夜入離此地十里之外的蔣家莊,jian殺寡婦蔣馮氏。這些罪名,你認還是不認?”

  木玄虛冷冷地道:“罪名我是不會認的,你要殺便殺。”

  “呸!死到臨頭還敢狡辯,你這惡貫滿盈的傢伙!”唐芃見他還要抵賴,忍不住一腳又踢了過去。

  唐潛喝道:“唐芃讓開。”他將一隻匕首扔到木玄虛面前,冷冷地道:“你中了我一掌,命已不久。一人做事一人當,這才是好漢。我們不逼你,你還是自絕於此,留個全屍。不然被官府的捕頭知道了,你大約也只有凌尺這條路,比這更慘。”

  木玄虛狂笑一聲,道:“我寧願死在你的刀下,也不會自絕。自殺乃是膽小畏罪者所為,我木玄虛絕不會自殺。唐潛,你何不給我一個痛快?你的刀正要飽飲惡人之血方才不愧為俠者,不是麼?”

  不知為什麼,聽了這話,唐潛的心裡有點不大舒服,只好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講?”

  木玄虛雙手一攤,道:“這個時候,我為自己辯護一句行麼?”

  唐潛舉起刀,又放了下來,道:“你說。”

  木玄虛喉結滾動,喘著氣道:“就算前面所有的女人是我殺的,最後的那個蔣什么氏也不是我乾的。”

  唐潛愣了愣,道:“空口無憑。何況她死的方式和前面所有的女人一模一樣,你又正好出現在這一帶。”

  木玄虛道:“你說得不錯。不過,十一月初三,我被人襲擊受了重傷,所以第二天我根本連站也站不起來,更談不上是去殺人了。”

  唐潛道:“可有證人?”

  木玄虛道:“那一天我化名作王大虎到雲夢谷求醫。大夫在我的身上動了手術,忙了幾乎整整一天,而我也谷里呆了幾乎近十天才能勉強下地走動。”

  唐潛道:“你還記不記是誰替你做的手術?”

  木玄虛道:“當時我一直昏迷不醒,醒來的時候已轉移到了另一間房,由谷里的兩位侍女照料。她們告訴我是慕容先生親自做的手術,不然現在我已是死鬼一個。”

  唐潛想了想,忽然點住他周身大穴,道:“既然你有證據,我們就去找慕容無風,聽聽是不是真的是這麼一回事。”

  木玄虛道:“既然你已懷疑此事,我的心愿已了,我……累了。”他傷勢沉重,頭一歪,昏死了過去。

  唐潛將那沉得的身軀扛在肩上,道:“唐芃,找輛馬車,我們這就去雲夢谷。”

  第十六章綠蟻浮杯

  院宇深沉,黃昏。

  深冬無雪。

  簾外疏雨滴梧桐,點點滴滴,都到愁人心上。

  臥室內溫暖如春。

  熏爐中剛剛添了幾把紅羅香炭,炭火燃燒,發出歡快的畢剝之聲。

  洪叔靜悄悄地坐在床外的一把椅子上,愁容滿面地看著絳紗帳中半躺著那個純白衣影。

  荷衣去世之後,帳中人變得比往日更加沉默。

  每個夜晚,做完了一天的工作,他都會喝一點酒。然後斜倚在床頭,遠遠凝視天香小几上的一枝閃動的銀燭,獨坐至夜半,方才就枕。

  以前,他獨自一人住在這院子裡的時候,沒人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度過這些漫漫長夜。

  他只是一動不動地坐著,發呆,好像自己只是房子裡的一件家俱。

  那可笑的幻覺還是經常發生,漸漸地,似乎越來越嚴重。有所察覺之後,他終日愈發沉默,卻時時情不自禁地恍惚起來。

  大家都知道,他在內心裡喃喃自語,好像荷衣還在他身邊時的樣子。

  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那隻放著荷衣所有遺物的箱子。

  每到夜深人靜爛醉如泥的時候,他都會拉響繩鈴,叫人將箱子撬開,一遍又一遍地翻檢箱中之物。

  第二日醒來,他又會叫來木匠把箱子重新釘牢,而且叮囑他“再加上一把鎖”。

  接著,好像生怕自己忍不住,他衝到湖邊,將鑰匙全部扔掉。

  過不了多久,又是某個醉酒之日,他會將以上舉動重複一遍。

  第二日,箱子上的鎖變成三把,四把……六把。

  漸漸地,到最後一次的時候,木匠老劉發現箱蓋的木頭已全是洞眼,再釘新鎖已不可能,只好吞吞吐吐地建議:

  “谷主,這鎖沒法換,木頭全鬆了。”

  “那就換個箱子。”慕容無風道。

  老劉鼓起勇氣,又加了一句:“俺看不如找個鐵匠把這箱子做成鐵的,然後想法子將蓋子封死。這樣,你就再也沒法子打開它了。”

  “嗯,說得有理,”慕容無風看了他一眼,雙眉一抬,“不過,我還是喜歡木頭箱子。”

  老劉無可奈何地看著他,心中暗嘆,這人的病什麼時候才能好?

  已不記得自己最後一次像這樣喝酒是什麼時候。

  只記得那是某個黃昏。

  夕陽絢爛,湖面上荷花盛開。

  他坐在亭中,只覺得眼前的美景不堪忍受。

  只好飛快地逃回屋中,迫不及待地打開酒瓶,仰頭狂灌。

  現在,黃昏又到了。

  他支開身邊所有的人。

  忍著入骨的疼痛,咬著牙給自己倒滿了一杯。

  他喝得並不快,只為享受那一份微醺的酒意。

  現在無論他幹什麼,都不想讓旁人看見。

  一大口灌下去,腦子開始發熱,整個身子,飄飄欲仙了起來。

  他閉上眼,靜靜地享受著這一刻難得的自由。

  哪怕只是幻覺。

  獨坐良久,几上燭影微微一晃。仿佛有一縷微風從窗外漏了進來。

  與此同時,他聽見了敲門聲。

  很客氣很斯文的敲門聲。

  只有懂禮的陌生人,才會這樣敲門。

  他眨眨眼,努力想把自己從幻覺中拉出來。

  兩個高大的身影一聲不響地來到了他的床邊。

  他勉強支起身子,靠著枕頭,一面醉眼矇矓地看著來人,一面暗忖:為什麼谷里雇了那麼多高手,唐門的人還是可以自由出入。

  唐潛彬彬有禮地道:“深夜來訪,並非故意打擾,實是有急事請教。”

  “有何貴幹?”

  “有位病人命在垂危,想請先生施手一治。”

  “閣下只怕要等一天。谷里的規矩,重病者以入谷先後為序醫治。今天所有的大夫都很忙。”慕容無風緩緩地道。

  ——雖並不參診,每天的醫務卻是由他一手安排的。誰的手上有什麼病人,他都一清二楚。

  “所以我們只好來找你,”唐潛一句話壓過去,“你好像不忙。”

  ——豈止不忙,他居然還有閒心喝酒。

  屋子裡飄著一股濃濃的酒氣。

  詫異且無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慕容無風道:“人在哪裡?”

  唐芃道:“我們已將他放進了你的診室。”

  他冷笑:“兩位對竹梧院真是了如指掌。”

  唐潛面不改色:“過獎。”

  慕容無風的狀況比唐潛唐芃想像得還要糟糕。

  他竟不能自己洗手。

  唐芃只好將他的手仔細地洗了一遍。

  接著,他又發現慕容無風的手臂無法抬高。只好將他的左臂抓起來,放在木玄虛的手腕上。

  修長的手指在病人的脈上微微一按,慕容無風抬起頭,對唐潛道:“這人是你打傷的?”

  唐潛一陣尷尬:“你對內功有研究?”

  “我對內傷更在行,”他繼續道,“他斷了一根經脈。”

  “你是說……他的武功廢了?”沒來由的,唐潛緊張了起來。

  “你下手有多重,自己還不明白?”

  “要不然我也不會來找你,對吧?”明知自己理虧,他乾脆不講道理。

  “這麼說來,你一定是做了什麼錯事,不然也不會這麼心虛。”慕容無風毫不客氣地道。

  聽了這話,唐潛感到自己的虎口發僵,幾乎要把手中的竹杖擰斷,遲疑了片刻,問道:“他究竟有沒有救?”

  “死不了,只是有些麻煩。他需要一個月的時間完全靜養服藥,還需要一個內力深厚的人助他療傷。”

  “我可以替他療傷。”他吁了一口氣。

  “現在他的傷勢太重,且昏迷不醒,要先休養四日才能動手術,那時我相信田大夫已可以騰出手來了。由我在一旁看著,不會有問題。”

  “太好了。”唐潛道:“你這麼一說,我完全放心了。不過,這個人我倒並不放心把他放在雲夢谷里。照目前的說法,他不是一個好人——”

  他的話音未落,慕容無風忽然猛烈地咳嗽,仿佛被痰嗆住,臉立時憋得通紅。

  兩個人頓時慌作一團,一人按住他的身子,以免他滑了下去。另一個人從地上拾起唾盂,在他的背後猛拍了一掌,逼著他將肺中的痰液咳出。

  折騰了半天,咳嗽漸停,他的整張臉卻開始發灰。

  唐芃道:“咱們得趕快把他送回床上,他的臉色看上去很可怕。”

  兩人躡手躡腳地將他送回臥室,做賊一般地把他塞進被子時。正在想下策,忽聽門外一陣腳步,接著,一個聲音從他們背後冷冷地傳過來:

  “兩位想幹什麼?”

  唐芃回頭一看,見是一個五十來歲的青衣人,滿臉陰沉地看著他們,要迴避已來不及,只好道:“我們……是谷主的朋友,這次是特意來探望他的。”

  青衣人冷哼了一聲,道:“谷主的朋友?谷主從來沒有朋友。再者,既是朋友,何以不告而入?”

  他搶步上去,看了看床中的慕容無風,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個字。慕容無風閉著眼,亦回答一句。青衣人神色轉緩,道:“谷主請兩位在書房內暫候。”

  兩人在書房內坐了近一柱香的功夫,方見青衣人將慕容無風送出來。

  他已更換了一套衣裳,屋子裡明明燃著一個三尺多高的熏爐,他卻仍然感到冷,大半個身子都裹在一張厚厚的方毯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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