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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坐在他對面的唐芃、唐潛卻只穿著一件薄薄的寬袍,坐的椅子雖離熏爐有一丈來遠,卻還是被熱氣熏得滿身大汗。

  不知為什麼,唐芃只覺這間擺著沉重花梨木家具的書房四處都是陰影,好像洞穴一般幽深。

  而書房的主人垂眼靜坐,身體殘廢,姿勢高貴。

  他有一張消瘦的臉,卻有一雙鎮定的眸子。看人的時候雙目微合,眼神中總帶著一絲冷漠。

  他的嗓音很低,卻很動聽。只不過常人非要豎起耳朵才能聽明白他說的究竟是什麼。

  他對陌生人也很客氣,客氣得讓你覺得他根本就不想認識你。

  青衣人在慕容無風的身邊耳語了幾句,似乎在問他還需要些什麼。慕容無風搖了搖頭:“我沒事,你去罷。”

  那人很不放心地看了唐潛一眼,靜悄悄離開了。

  屋內重新陷入沉默。

  經過這一番折騰,大家好像忽然間都忘了自己要說的話。

  慕容無風輕輕地咳嗽了一聲,道:“接著說下去,這人究竟是誰?”

  “他叫木玄虛。你也許沒聽過這個名字……”

  慕容無風雙眉微蹙,仿佛陷入某種沉思,過了一會兒,忽然道:“木玄虛……是不是那個有名的採花盜?”

  ——看來他總算還有些江湖常識。

  唐潛、唐芃不由得同時想到。

  唐潛道:“不錯。他這幾個月都住在神農鎮。”

  慕容無風看著他,一言不發,等著他說下去。

  接著,唐潛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然後道:

  “他告訴我,去年十月初四,他曾化名王大虎到你這裡來求醫,還說你曾親自治過他的傷。”

  慕容無風搖了搖頭:“我絕沒有見過這個人。”

  “沒見過?”唐潛怔住,“這麼說來,他在騙我?”

  “也不一定。這個好查,我這裡有所有的記錄,很快就能找出答案。”

  唐芃走過去,按照慕容無風指的方向,將一旁書架上的好幾本冊子翻出來放到他面前,慢慢翻閱,讓他過目。

  看了片刻,慕容無風道:“不錯,十月初四的確有一位叫王大虎的病人。記錄上寫著他是戌末的時候來的,胸口中了一刀,內傷嚴重,吐血不止。是王大夫做的手術。”

  “那一天,你可曾去過王大夫那裡?”

  “去過。不過我當時和另一位大夫在他隔壁的一間診室里替另一個病人手術。那些侍女看著我進出,想必是把人搞混了。”他拉了拉身邊的繩鈴,派人叫來了王紫荊。

  三人復又將王紫荊帶到診室查看。王大夫十分肯定地道:“不錯,是他,我記得很清楚。他胸口的傷疤也還在老地方。”

  “手術的時間有多久?”慕容無風問。

  “大約是一個時辰,之後他昏迷不醒,第二天晚上才醒過來。”

  唐潛道:“根據杵作的記錄,那一天採花盜是在凌晨的時候動的手。以木玄虛的傷勢……”

  “絕無可能。”慕容無風道。

  “這麼說來,他是冤枉的?”

  “至少這一回是的。”

  “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唐潛忽然道。

  “什麼事?”

  “你能不能把木玄虛弄醒?”

  “荷衣,替我端碗獨參湯過來。”

  他說話的時候頭一偏,好像真的有個人一直站在他的身邊。

  眼前一片黑暗,唐潛頓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難道這屋子裡還有一個女人?

  為什麼自己毫無覺察?

  楚荷衣不是已經死了麼?

  王紫荊表情複雜地看了唐潛一眼,什麼也沒有說,匆匆地走了。

  只有唐芃毫無所覺,還道慕容無風是一時的口誤,衝著他笑了笑,道:“我能不能喝杯水?”

  兩個人扛著一個大活人尋了一下午的大夫,還沒來得及喝一口水。現在終於放下心來,立時覺得口渴如焚。

  “等內子把藥端過來,就替兩位烹茶。我這裡剛好有一盒味道很不錯的鐵觀音。”慕容無風興致勃勃地道,臉上竟有了一絲紅暈。

  唐芃抬起頭,迷惑不解地看著他。生怕自己失禮,他趕緊低下頭,卻又偷偷地瞟了一眼唐潛。

  唐潛淡淡地道:“那就多謝了。”

  不一會兒,王紫荊端來了藥,徑直走到木玄虛床前,用銀針在他的頭頂扎了兩下,將藥強行灌入口中。又輕輕在他的胸口推拿了片刻,木玄虛終於幽幽地醒了過來。

  王大夫將一杯茶端到慕容無風面前,小聲地道:“先生,要不要喝點茶?”

  慕容無風道:“我不渴,你去罷。有荷衣在這裡照料就行了。”

  王大夫愣了愣,不敢說話,半晌才道:“那……學生告退。”

  看著他離去,慕容無風回頭看著唐芃,道:“鐵觀音的味道如何?”

  他問這句話的時候,兩個人的手邊既沒有杯子,更沒有茶。而唐芃卻早已口渴如焚。他想來想去,已猜出大致是怎麼一回事,便道:“味道好極了。抱歉,我要出去方便一下。”

  說罷他一閃身溜出去找水去了。

  唐潛抬起頭,茫然地看著空中,湖水般平靜幽深的眸子裡忽然有了一絲說不出的空虛與寂寞,想說什麼,卻又把想說的話咽進了肚子。

  沉默片刻,他問道:“木玄虛是不是已醒了?”

  只聽得一個沙啞的聲音道:“你果然把我帶到了慕容無風這裡!”

  雖然木玄虛說話的聲音很輕,唐潛一聽之下,卻仍然怕他心懷不軌,出手傷人。當下將慕容無風的輪椅一拉,拉到自已身邊,伸手疾點,“啪啪”數聲,將木玄虛全身的穴道重新封住。沉聲道:“閣下非敵非友,只好委曲一下。”

  那濃參的苦味還在口中,木玄虛看著慕容無風,眼中復現嘲諷之意,道:“木某何德何能,今日竟喜得唐大俠和神醫先生的垂顧。”

  慕容無風冷哼一聲,道:“你認得我?”

  “天下誰人不識君?”

  “原來是位風雅的採花盜,失敬了。”

  “說得不錯,慕容先生,在我最絕望的時候,曾想過一刀自宮,以洗清白。”

  “為了清白而讓自己變得不是男人,這清白的代價也太高了罷?”慕容無風慢吞吞地說道。

  “所以一個男人可以被別人誤會成任何一種人,但絕不能是採花盜。”

  說話這句話,仿佛覺得很好笑,他竟放聲大笑了起來,笑聲悲涼,衝破屋頂,鬼魅一般在唐潛的耳中盤旋。

  就連慕容無風聽了,都頗覺不是滋味。

  好不易等他笑完,慕容無風道:“我們方才剛剛查了記錄,那最後一個案子的確不是你乾的。”

  木玄虛苦笑:“我以為這世上已不會再有人肯聽我講話。”

  慕容無風看著他道:“如果是真話,總會有人聽的。”

  唐潛道:“既然那一次不是你乾的,你大約知道誰是真正的兇手。”

  木玄虛道:“我當然知道。”

  慕容無風看了唐潛一眼,道:“你說。”

  木玄虛道:“是鐵風。”

  兩人愕然,沉默良久,唐潛道:“有什麼證據?”

  “我就是證據。”木玄虛道,“他第一次乾的時候還不像現在這樣老練。那天臨晨時分,我出去訪一位朋友,回來得很晚,就從一條岔道往山上走,結果半途中正好遇到師父。他竟穿著一件夜行衣,見到我之後,說話結結巴巴,神態十分緊張。我當時很吃驚,卻沒有多想。第二天我就聽說山下有少女被jian之事。”

  慕容無風道:“那時你師父有多大年紀?”

  木玄虛道:“四十九歲。”

  唐潛道:“就算是那天你正好碰到你師父,就算是他穿著夜行衣,也不能證明他就是兇手。最多只是有可能而已。”

  木玄虛道:“你也許不信,我當時想得比你還簡單。我根本沒有懷疑他。他看上去雖很嚴肅,卻是個和善的人。在道觀里人緣特別好,在江湖上也走得開。對幾個徒弟尤其照顧。我當時幾乎算是他最看重的弟子。一句話,你怎麼看都看不出他會做這種事。出事之後的第三日,他還把我叫到他屋子裡,說我的內功進步很快,他決定稟明掌門,把龍門派心意門最上乘的太乙柔化功傳給我。我頭腦一熱,愈發將此事拋在腦後。直到有一天……”

  他咬了咬牙,臉上露出痛苦之色,道:“直到有一天,我又去拜訪我的朋友,到他的屋子裡才聽說他已於兩日之前暴斃。我當時便起了疑心。我朋友是個從外地來趕考的書生,半途盤纏不夠,這才在山下的小鎮賃屋讀書。我去的時候村子裡的人剛湊錢替他買了個棺材,還沒有入土。我打開棺材一瞧,便知他為高手所害。身上雖沒有痕跡,內臟卻已粉碎。這一招是龍門掌法中最厲害的一種,叫作‘夜氣浮山’。天底下能打出這一掌的人只有鐵風。”

  “我當時直氣得手足冰涼,一時間便把這幾件事情從頭到尾地串在了一起。那天晚上,我便要衝回武當找師傅對質。不料還沒走到山門就被他領著一群弟子追殺了出來。我東躲西藏,第二天才知道我去的那個村子裡又有一名女孩被人殘忍地jian殺。聽說消息一傳到山上,我師傅就揭發了我,說這已不是我第一次干,頭一次的夜晚他就在山道上碰見過我,而且穿著夜行衣,他只是當時完全沒有想到而已。”

  慕容無風突然打斷他的話,道:“你既已不在山上,你師傅揭發你的事情,又是誰告訴你的?”

  木玄虛道:“是我三師弟丁衡告訴我的。我們倆很小的時候就入了武當,一直是好朋友。那天他聽了師傅的話,不肯相信是我所為,便獨自跑到山下來找我。”

  唐潛道:“他為什麼不肯相信是你所為?”

  木玄虛道:“只因前一個月我剛剛認識了一位很好看的女孩子,我們經常下山去找她。那女孩子對我也有意。所以他不相信我會幹這種事。”

  慕容無風淡淡地道:“鐵風想必把你的這位師弟也一塊殺了。”

  木玄虛一怔,道:“你怎麼知道?”

  慕容無風道:“我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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