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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慕容無風面前裝病,也不容易。”

  “或許咱們可以找吳大夫想想辦法?”唐芃眨眨眼,試探著道,“你從人家的醫館門口路過,沒有十次也有九次罷?到了這裡也不去打聲招呼,潛叔,你的定力可真不壞啊。”

  “我只是做事比較專心而已。”唐潛將他探過來的頭一撥,淡淡道。

  大街上全是匆忙的行人和扯著嗓門叫賣的小販。

  空氣清涼,幾輛馬車從他的身旁飛馳而過,捲起一地的塵埃。

  迎面傳來一股濃郁的脂粉香氣和一股刨花油的味道。他知道自己又路過了滴夜樓,——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真正接觸女人的地方——不禁想起了那一夜的激情,那一夜的荒唐。

  那個叫作“三更”的女子並沒有像傳說中的jì女那樣給他留下任何惡劣的印象。相反,她像少女的初夜那般認真地接待了他,給他留下了一片美好。——當然,她也許對每個人都是這樣。她不想長大,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過家家”,一次又一次地沉溺於童年的快樂。

  ——也許那個戴著面具的她,那個在嬉戲中的她,或那個在故事和想像中的她比真正的她更加真實。

  夜女三更,如今是否還在?

  他承認自己一聽見木玄虛在神農鎮就感到一絲莫名其妙的興奮。可是每當路過竹間館,又感到一陣失落與茫然。自從那一天在凌虛洞邊遇到了慕容無風,他明白了慕容無風的絕望,也就明白了吳悠的絕望,繼而明白了自己的絕望。可是他還是禁不住時時想起她,想起他們相處的短暫時光。雖然自始至終他都顯得很傻,他還是覺得那段時光十分美好。美好得自己也要表現得十分美好,才能配得上那段時光。所以當他坐在陰冷cháo濕的囚室裡面壁思過時,不曾感到一絲遺憾。

  是啊,他並不了解女人。

  自從認識了吳悠,他突然明白女人原來並非像他兄弟們常說的那樣。

  女人可以是任何一種人。

  為此,他一次又一次地從她的門口路過。

  只是路過。

  “無論你怎樣厭倦這個世界,也不要放棄對它的希望。”這是父親去世時說的話。

  是啊,希望。

  他黯然地想道。

  今天是二月十九。

  他忽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感覺告訴他,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

  “你曉得,江湖上想做大俠的人多了去了,想找木玄虛的人,除了官府里捕快,還有試劍山莊的幾位公子。他們凡事都愛出頭,據說追捕了數月,全都無功而返。”找到一個路邊的小肆,坐定下來,唐芃要了一杯酒,繼續說道。

  一路上他不停地說著話,唐潛卻只顧悶頭想自己的心事,幾乎連一句都沒聽進去。

  小店裡有一股濃濃的羊膻味,他不禁皺起了眉頭。

  只聽得唐芃嬉皮笑臉地道:“這家熟羊肉店只怕是這裡味道最好的一家了。咱們來一碗羊肉羹飯罷。這是冰糖三花酒,你嘗一嘗……”

  他想說什麼,唐芃已飛快地替他擺好了碗筷。

  他只好閉嘴。過了一會兒,見唐芃仍在殷勤地端湯送水,他放下茶杯,淡淡開口:“你自已吃好了,我不吃羊肉。”

  “潛叔,給羊肉一次機會嘛……”唐芃起勁地勸起來,“你曉得,這一碗羹飯老闆故意給你很多,讓你一次吃不完。臨走的時候,你還得給他們二十文,叫他們再燴一次,這一趟叫作‘走鍋’,若還想漉去浮油,就叫‘去尾’。走鍋才是最好吃的!”

  ——唐芃永遠都要嘗試新的東西。他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獨自要了一個牙筍火腿,一碟梅花包子,一杯果勸酒。

  剛要舉箸,唐芃忽然踢了踢他的腿,小聲道:“點子來了,在你左邊。”

  一個沉穩的腳步聲,越過他們的桌子往大廳深處去了。

  接著一個低沉而年輕的聲音傳過來:“小二,來一碗羊雜麵。”

  ——來人顯然很窮,羊雜麵五文錢一碗,是這裡最便宜的東西。

  唐芃眯眼看過去,只見那人身長七尺,形容黑瘦,一臉的絡腮鬍子,穿著一件髒得幾乎辨不清原色的袍子,一雙眸子無精打采。

  “你肯定是他?”唐潛悄悄地道。

  “雖然他留著長長的鬍子,卻逃不過我的眼睛。何況他臉上還有一道傷疤,和畫裡的一模一樣。乖乖,這人也不打扮一下,這樣子一看上去就像個逃犯嘛。”唐芃小聲嘀咕著,摸著劍就要動手。

  “這裡是鬧市,小心傷了旁人。還是知會一聲,邀他到鎮西的土地廟裡去。”

  “武林規矩對這種人管用?我怕他乘機溜走。”

  “所以你在這裡看著他,我在那邊等著。你不要和他交手,行麼?”

  “為什麼?”

  “你不是他的對手。”

  唐芃憋紅了臉,欲言又止。

  那人要了一大碗酒——他好像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銀子都拿來買了酒——然後便一碗接著一碗地喝了起來。

  唐芃走到他面前,道:“木玄虛?”

  那人醉醺醺地道:“我……我不姓木,也不叫木玄虛。我叫……王大虎。”

  “是麼?”唐芃笑了笑,突然一腳踢翻了他屁股下的凳子。

  就在同時,那人腿一滑,好像要摔倒,身子一歪,卻不偏不倚地坐到了另一張凳子上。

  “你知道我是誰麼?”唐芃道。

  “你和他都是來找我的?”那人苦笑,一仰頭,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指了指唐潛的桌子。

  “這麼說來,你承認你是木玄虛了?”

  “不錯。閣下是?”

  “我是唐芃,他是唐潛。”

  “瞎子幾時喜歡管起閒事來?”

  唐芃一掌摑了過去,卻被木玄虛一把抓住。

  他明明喝得爛醉,手卻很穩定。雙眼忽然發出刀鋒一樣的光芒。

  唐芃抽回手,道:“這裡人多,我們不妨到鎮西的土地廟去理論。木兄以為如何?”

  木玄虛看了看唐潛,一副酒已經醒過來的樣子,冷冷道:“看樣子,我好像不能不走。”

  唐芃道:“如果我是你,絕對不死在羊肉鋪子裡。這種死法會讓人笑話的。”

  木玄虛道:“我不是你,我也不在乎我的死法。”

  唐潛走過來,道:“這屋裡還有三個小孩。”

  他沉默,看了一眼正在旁邊桌下玩耍的一對女童,將手中一個灰色的包袱一背,道:“好,我跟你們走。”

  這條路並不遠,對唐潛而言,大約就是三百步左右。

  他的心情卻不大好。在這樣一個勝利即將來臨的日子,連他自己也說不出為什麼。

  他有一種直覺,這青年在某一處打動了他,雖然他完全想不出原因。

  也許是因為他低沉的嗓音和落寞的語調;也許是因為他方才說的話;也許是因為他喝了很多酒,而一個像這樣四處逃竄的人不該如此放縱地喝酒……

  也許這些就已足夠。

  “他只是個無惡不作的採花大盜。”他黯然地想到。

  冬月里的泥土十分堅硬。關公廟在一個偏僻的小山上。

  不知道為什麼,他又想起了泥土的問題。他正在想,他會把這個無惡不作的人埋在哪裡。

  每一個被他jian污的女子都死得很慘。先被他用一根繩子勒死,然後,生怕她死得不透,還要將頭砍掉。

  頭一次死掉的是兩個十四歲的女孩,住在武當山腳下的一個鎮子裡。她們是鄰居,第二天被同時發現。

  此後幾乎每三個月死一個。

  “對於你這種人,原本不必講武林規矩。不過,我希望你死得心服口服。所以,唐芃,退後十步。”唐潛站在山頂道。

  “死在天下第一刀的手下,我木玄虛也算是死得其所。”他抖開包袱,拿出一雙燕子鐺,“嗆”的一聲對碰,發出只有百鍊純鋼才會有的金石之聲。

  “很好。我雖出身唐門,卻從來不用暗器,你不必擔心。”

  “我雖出身武當,卻從不愛講面子,你也不必擔心。”木玄虛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他覺得他的話也很有趣。然後,他定了定心神,要將自己的直覺趕走。

  “請。”唐潛淡淡地道。

  “請。”木玄虛道,“你先出招。”

  唐潛愣了愣,有點生氣,驀地,又平靜下來:“那就不客氣了。”

  手一閃,刀光暴漲,直劈木玄虛的頭頂。

  他手中的燕子鐺每擊一下,就有一股很響亮的風聲,所以他第二刀再劈過去時,便將木玄虛左手中的那一鐺削得火花亂跳,幾乎飛了出去,兩人在空中疾躍,互對一掌。

  “砰”的一聲,內力襲來,洶湧澎湃,木玄虛的手優美地一讓,又往前一推,竟是春柳拂風般的太乙柔化之勢。

  “外界傳說木兄乃是武當七代中最傑出的弟子,盡得心意門的真傳。今日得見,果然不假。”唐潛心知那一掌自己雖未吃虧,卻也沒占多大便宜,心中不禁有些佩服。

  “唐兄若是想仔細領略,何不再來一次?”木玄虛深吸一口氣,內息平靜,身上骨骼咯咯作響。

  他內力深厚,收放自如,已可列入當今十大青年高手。

  難怪這麼多人追殺都殺不了他。

  “應該輪到你來領略我的刀法了。”唐潛身形忽閃,已如白鶴般沖天而起,刀脊上的一道血槽在陽光下溢出深紅的光芒。木玄虛連退三步,斜躥而出,一鐺急削唐潛的左腿。另一鐺卻滴溜溜地向他飛去,直切他的頭頸!

  這一招叫做“臨鏡看花”,是鐵風道人當年的成名之作。

  他早已算好,唐潛就是再聰明,最多也只能躲過兩招之中的一招。

  山坡上不知幾時已起了一層薄霧,空氣中驀地多了一團令人窒息的陰冷之氣。

  刀光淨如春水,卻快似流星。

  銀鐺削過時,仿佛早已料到這一著,唐潛突然將頭一歪,身子一側,輕描淡寫地將它化解了過去。隨後鋼刀脫手,在空中一跳,他身子跟著一轉,左手接刀,右掌推出,一掌正中木玄虛的胸膛!

  他用了近九成的內力,木玄虛的身子飛了起來,“砰”的一聲,從山坡上滾落,正好滾到唐芃的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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