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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百同心中一時空了許多,同夏氏慢慢的步回書房去。夏氏取出小銅壺煮茶,一邊注水,一邊對謝百同嫣然一笑。謝百同還了一笑,心中忽覺愉快了些,搬了一隻象牙圓凳在妻子身旁坐下。他心中思緒紛亂,不知怎地想起前些年鳳霜歌隨著秋庭使團來訪的事情來。

  那時南軒還在世。

  那年鳳霜歌朝見過南軒之後,便來拜訪謝百同,兩人在大將軍府的後園把酒言歡。酒過三巡,鳳霜歌開口問道:“蘇侯爺近來還好麼?”謝百同微微一愣,隨即便笑,道:“鳳將軍說笑了。當年清雪傷得太重,一劍穿背,又傷了肺臟,十日之後便撒手去了,鳳將軍當時在場的罷?他如今就葬在關外,將軍不是年年都陪著重國主前去祭奠麼。清雪自小心善,在天上必定過得極好。”

  鳳霜歌不信,道:“那時的事,我記得清清楚楚,蘇侯爺傷得雖重,卻決不致命。謝將軍這樣說,我豈不是無地自容了。”謝百同淡淡一笑,道:“鳳將軍也不必太過歉疚。清雪身上素有積疾,又受了外傷,一時抵受不住也是有的。他之前便說過生死有命的話,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鳳霜歌聽他說得篤定,一時便要相信,但謝百同說這些話時一直是面上帶笑,教人怎能當真信了他。再追問時,謝百同卻只是不肯鬆口。兩人又談了一些舊年的事情,晚飯過後,鳳霜歌便告辭去了。謝百同送他出門,眼光有意無意的瞥了幾眼鳳霜歌的佩劍。

  今日在朝堂上時,鳳霜歌腰間佩的還是“清雪”劍,如今卻已換成了他原來的承影劍。那承影劍,那年被謝百同拿“清雪”劍從鳳霜歌那裡換了過來,此時本該在南軒手裡。

  夏氏煮好了茶,斟了一盞捧給謝百同。謝百同毫不知味的啜了一口,只是自顧自的回想往事。事隔多年,他仍是忍不住冷冷一笑。

  那日的慶功宴上,宮女如花,美酒如傾,風光無限,謝大將軍正是在這風光之巔。酒酣耳熱之時,謝百同離座將敵將的佩劍承影獻上。相傳承影乃是上古寶劍,劍身無色,如水如冰,鋒銳異常,謝百同捧出此劍時,四座起了一片低低讚嘆之聲。南軒在滿殿山呼萬歲的歡聲中接過承影,低頭見劍身上不知何故凝了許多枯血。錦繡叢中,南軒捧著那淋漓的血,忽然便面無人色。

  那是蘇清雪的血。

  那之後南軒也不見如何傷心難過,只是每到清明,便悄悄趕去競州為蘇虹夫婦掃墓祭拜。謝百同卻察覺身周多了幾個眼線,自是南軒不信蘇清雪已死,想從他這裡探知蘇清雪的下落。謝百同知道這幾人定是毫無收穫,也不理會。

  如此三四年過去,南軒終於漸漸死了心。謝百同聽到宮裡傳出的消息,說是陛下有了新寵,是個從競州帶回來的少年,名叫蘇棠。謝百同一次在宮中遇見了那蘇棠,眉目倒真與蘇清雪有幾分相似,只是在宮中久了,脫不了柔媚之氣。

  謝百同自回京後便在京中住了下來,他將南從劉齊那裡接過來同住,又與夏氏成了親,一年之後便有了女兒謝融,幾年之後又有了兒子謝承平,那時南正帶著小表妹在園裡玩鬧。南軒那處也一直無甚異動,只聽說蘇棠恩寵日濃。

  謝百同終於安下心來,卻又替蘇清雪嘆息不值。

  誰知不久便出了異事。兩年之前,南軒自競州回來之後,不知怎地得了無名之症,整日病懨懨的不思飲食,身子日漸消瘦,如此過了一年有餘,一日忽然便駕崩了。南軒從未立過皇后,下葬時卻有皇后棺相隨。謝百同如今也不知那棺中安置著何人,多半是那受盡寵愛的蘇棠。

  謝百同微微嘆了口氣。夏氏早立在一旁凝視了他許久,此時柔聲道:“夫君,夫君,你又在想什麼。”謝百同回過神來,笑道:“沒什麼,走,去看看平兒書讀得怎樣了。”便與妻子一同往書房去。

  過去的,終究已過去了。

  第24章 舊棲新壠(二)南玦篇恨風流不管余香

  眼下不過是秋涼天氣,為防將要入宮的皇后體弱受寒,新皇吩咐下去,早早的便將寢宮移到溫室殿來。今日正是大婚之日,溫室殿中四處懸掛紅綢,極是喜慶,俱是一身新裝的宮女早早便退下了,只留了南玦和謝融兩人在寢殿內。

  謝融低著眼坐在婚床上,自鳳冠的垂珠隙中看著自己潔白柔軟的手指糾結在一起。她與南玦自小相識,從互生情愫到如今也有整整五年,本是親密無間,但自從兩年前南玦被先帝召回宮立為太子,便覺他與謝家生分了許多,雖仍是時時遣人送些精緻的小物件給謝融,見了面時,總是舊時不如親密。但南玦決非勢利之人。若在往日,謝融定然早已出聲喚他,此時卻只是默然坐著。

  南玦也不上前替謝融除冠,只是不遠不近的坐在一旁的椅上,看著案上錯金嵌翠的龍鳳青銅合卺杯。那雙連杯打造得極為精巧,一對龍鳳纏綿交結,龍爪攫左杯,鳳翅連右杯,龍口鳳喙共銜一枚玉環,杯中玉卺醪艷如新婦嬌靨。南玦對謝融固是情深意濃,此時卻實不知如何相待才好。若是如平日一般好好待她,南玦不甘心;可今後若將謝融棄置在一旁不管不顧,他卻又不願。

  蘇清雪曾囑咐過碧衣,在南玦懂事後,將謝昭儀之事告訴他,碧衣卻總是狠不下心。當南玦得知此事時,已十七歲了。

  那年南玦開始恨身邊所有的人。他恨蘇清雪的情人南軒,恨蘇清雪的婢女碧衣,恨蘇清雪婢女的丈夫劉齊,恨蘇清雪的摯友謝百同。他恨所有與蘇清雪相關的人,甚至恨自己青梅竹馬的情人謝融。他最恨的是那個長得頗有些像蘇清雪的蘇棠,每次遇見總是有意難為他一通,然後很是解氣的看著那青澀的少年在自己面前戰戰兢兢手足無措。

  蘇棠素日極受南軒寵愛,宮中上下從沒有人敢給他氣受,南軒知道此事,從來只是撫慰蘇棠幾句,一次也未責罰過南玦。南玦心中卻更是氣恨——南軒冊他為太子,對他縱容,都只不過是因為蘇清雪曾收留過他。南玦有時也恨自己,幼年時蘇清雪曾教他習字,如今他的字體中總是帶著蘇清雪的筆意,而他因為南軒喜歡自己的字,竟然不願將這幾分蘇清雪的痕跡除去。

  但不知為何,南玦不願蘇清雪死去。他小時為此事哭得眼睛紅腫了十餘日,如今也並不如何開心。倒是南軒比他看得開,初初得知蘇清雪的死訊時失神了幾日,之後飲食起居仍舊如常,幾年之後,身邊便有了新寵。

  兩年之前的清明,南軒照例帶了幾名隨從微服去了競州,南玦算好了歸期,率了人在章城門前迎接。也不知是不是旅途勞累,南軒的臉色看上去極是疲倦,進京後也不回宮,逕自往尚冠前街去了——廢棄多年的雲陽侯府便在那條街上——許久才失魂落魄的出來,手中似是緊緊攥著什麼。不久之後,竟然一病不起。

  南玦不知父皇在競州和雲陽侯府見著了什麼,蘇清雪死去已有十餘年,父皇都好好的過來了,如今還能為了什麼如此傷神。但南軒從來不提,他便也不問。南軒一日日的病下去,看情形竟是不好,最後半年時,軍國大事全是由南玦一人料理。

  一夜,南軒又昏睡過去,南玦在一旁心不在焉的守著,半夜時南軒忽然醒了過來,竟命他吩咐少府置辦一具皇后棺。南玦微微一驚,剛要勸說時,南軒微微揮手阻住了他,道:“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你只管吩咐下去便是。”南玦只得答應了一聲,但眾太醫從來只說陛下身子不過是虛弱些,善加調養便能痊癒,他心中也並未當真,只道父皇日後定要蘇棠殉葬,心中頗為愉悅。

  卻聽南軒微微喘了幾口氣,將一隻從不離身的小巧錦囊取出,道:“你將‘清雪’劍同綠石硯,還有這隻錦囊擱在皇后棺里。”南玦又答應了一聲。南軒便命他退下,卻又將他喚了回來,似是想叮囑他什麼,卻只是道:“玦兒,你若有心愛之人,千萬莫要將那人辜負了。”南玦應了一聲“是”,便退了下去,不想當夜南軒便去了。

  下葬那日,南玦將錦囊中的物事傾在綠石硯中,見是小小的一撮粉末,暗紅色的當是從承影劍上取下來的凝血,那黑的卻像是紙灰。蘇清雪生前留下的紙字頗多,也不知這是將什麼燒了。

  南玦前思後想了許多時候,不知何時望了謝融一眼,見她玉白的手心裡赫然是一點淚水,心中不由悚然,暗暗自問道:“難道我也要如父皇一般,直到融兒離我而去才知道後悔不成?”他念頭轉到此處,當下便端起合卺杯,在謝融身邊坐下了,輕輕將她臉上的垂珠撩到兩旁去,柔聲喚道:“融兒。”

  謝融抬起一雙淚眼看他,微微啟唇,卻說不出話來,只兩行淚水簌簌的落在南玦袖上。南玦一手替她拭了淚痕,笑道:“今日是我們的好日子,做什麼要哭?我從來都是事事依著你,你還擔心我日後欺負你麼。”便將合卺杯送到謝融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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