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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飲酒時兩人湊得極近,額髮絲絲縷縷的擦在對方臉上,謝融忍不住“嗤”的一聲輕笑出來。南玦見了心愛之人的歡容,心中也不自禁的歡喜,低聲道:“融兒,融兒。”隨手將余了些殘酒的合卺杯放在一旁,將謝融的嘴唇吻住了。

  多年之後,南玦嫁出長女安樂公主後,同謝融一起在清涼殿中下棋消遣時,才知道當年若在大婚之夜將謝融拋下獨守洞房,如今定然是追悔莫及。

  第25章 舊棲新壠(三)蘇棠篇昔時流水今人家

  蘇棠是競州人。他家中原有父親,早早便拋下家人攀上了一個有錢的寡婦;原有母親,在他十二歲時便勞累病弱而死;原有幼妹,極小時便賣給了別人做丫頭。

  那時蘇棠已接連餓了幾日,晚間又累又餓的在荒野中迷迷糊糊的昏睡過去,天剛蒙蒙亮時,忽然被人用力搖了幾下。蘇棠極不情願的睜開眼來,這才看清自己昨夜竟在兩座墳墓之間睡著了,他急忙爬起身來想要離開,卻被搖醒自己之人捉住了。蘇棠心中害怕,用力掙扎了幾下,卻見周圍立著許多身形剽悍之人,那些人雖一眼也未看他,蘇棠卻知道定然逃脫不掉,只得乖乖的待在一旁,他這才看見有人正在墳前焚香叩拜。

  那人祭拜畢了,轉身和顏悅色的問蘇棠道:“你叫什麼名字。”蘇棠不情不願的說了名字。那人“哦”了一聲,低道:“你姓蘇。”蘇棠怔怔的看他,不明白自己姓蘇有什麼稀奇。那人忽然笑了一下,道:“在這裡遇見你也算有緣,這個給你罷。”便將什麼涼涼硬硬的東西擱在了蘇棠手中。蘇棠低頭去看,見是兩錠黃澄澄的金子,一時呆住了。耳中聽見那人道:“你早些回家去罷。”蘇棠抬頭道:“我沒家。”

  其時晨光初露,蘇棠只覺那人漫不經心地看著自己的眼光一時間凝住了,半晌才聽他澀然開口道:“你若無處可去,便隨我回京城如何?”蘇棠低頭看看手中的金子,想了一想,便點頭答應了。

  蘇棠到了長安才知道,那人竟是當今聖上。

  自那之後,蘇棠便留在宮裡做了陛下的男寵,他心中並不甘願如此,但怎樣不比餓死好些。況且陛下待他異常寵愛,錦緞珠玉隨意取用,且時時要他隨侍在側。宮中私下俱在傳說,自與秋庭一戰後,陛下少有歡容,只見了蘇棠時面色稍稍和悅些。

  陛下平日喚他蘇兒。蘇棠微微有些迷惑,一般而論,不是應該喚他棠兒的麼。

  在宮中久了,蘇棠也漸漸聽到了許多私下流傳的言語,說道陛下如此寵愛自己,全是因為自己生得與雲陽侯蘇清雪有幾分相似;那蘇清雪從前在陛下面前極是放肆,從不知委曲順從,終於被陛下趕到了軍前去,死在了那裡。

  一日蘇棠趁著陛下心情尚好時,曾大著膽子問陛下自己長得像不像雲陽侯。那時陛下笑了一笑,搖頭說道,不像,不過是一眼看上去時略有幾分相似罷了。陛下說這話時嘴角噙笑,眼裡卻滿是薄薄的淒涼——陛下偶爾提起蘇清雪時,都是這樣的神色。

  只這麼略略的幾分相似,自己便受盡了陛下千般的寵愛縱容。被這麼疼愛的,原本該是那個雲陽侯蘇清雪才對。蘇棠卻聽說,蘇清雪如今遠遠的葬在關外,那是不屬於結綠的地方——他們說,這是陛下的聖旨。

  這就是命,蘇棠信命。

  蘇棠入宮三年後,一日正陪著陛下在清涼殿裡讀書,忽然有人求見,陛下平時傳見臣屬從不避他,那日卻命他退下。蘇棠在殿外候了許久,終於忍耐不住,悄悄自後面繞到殿裡去,卻見陛下斜在軟榻上,手中把玩著一方滿是碎痕的綠石硯,滿身黯淡。

  蘇棠怯怯的挨過去坐下,叫了一聲“陛下”,陛下看見了他,卻並不看他,卻只是自顧自的輕輕道:“六年,六年都沒有半點消息……六年……六年……清雪,你真的……”

  蘇棠這才知道,那一日之前,陛下從來都不肯相信蘇清雪已死了。

  那之後陛下再未命他侍寢,也不再親近後宮之人,卻常常同他說起自己關於蘇清雪的夢境,有時夢到兩人一起在上林苑行獵,有時不過是吃著茶點閒談。陛下最常說起的,是他夢見清雪孤零零的坐在關外一座孤墳旁,說自己很冷很冷。但蘇棠在他身邊時日久了,怎會不知他的心思。

  陛下從來都沒夢到過那個蘇清雪。若是真的夢到了,他決不會說出來。

  蘇棠極不喜歡聽陛下說起蘇清雪。陛下每每提起蘇清雪,總要傷神半日,但蘇棠吃穿用度都極是合意,又對蘇清雪毫無感情,實在是難過不出來,可他怎敢表露出來,次次只得低著頭作出一副沉鬱不語的模樣。他一直都不懂,陛下想起蘇清雪便傷心,為何還喜歡時時看到自己。

  蘇棠不知道自己掩飾情緒的技巧並不高超,也不知道當年的蘇清雪從未在南軒面前掩飾過自己的情緒。

  他們不像。

  第26章 舊棲新壠(四)蘇留雙篇舊棲新壠兩依依

  南軒年年清明都到競州替蘇清雪祭拜蘇虹夫婦,一來怕蘇氏夫婦的魂靈缺了供奉,二來心中存了萬一,盼著能僥倖遇見蘇清雪。他雖在七八年前便已死心,信了蘇清雪早已死在鳳霜歌劍下,仍是年年前來,到如今已有十四年了。今年又來時,卻見那兩座墳墓旁添了一個小小的無名之墓。

  南軒心中大是不悅,他從前特意關照過競州太守,令他遣人好生照看這兩座墳墓,不想時日不過略略久了一些,居然便成了這副模樣。他強抑著不快拜祭畢了,正要往競州太守處責問此事,忽見一名少婦提了藤籃裊裊近前,鬢邊簪了一朵小小的白花,似乎正在熱孝中,當是這無名墳墓中人的親屬。

  南軒一時倒不急著離去,待那少婦上香叩拜畢了,上前問道:“不知這位夫人祭奠何人?”那少婦略帶疑惑的看了南軒一眼,道:“賤妾祭拜的是先父。先生與先父是舊相識麼?”南軒不答,又道:“聽說此處方圓百丈之內不得另有建造,不知夫人怎將令尊遺體安置在了此處?”那少婦道:“先父臨終前,曾殷殷叮囑賤妾,定要將他葬在此處。太守大人本不答允,過了一二日,不知為何,卻派人襄助賤妾將先父安葬在此。聽說是當朝的謝大將軍……”她說到這裡,忽然掩住了口,低頭匆匆收拾祭物。

  南軒聽到那句“先父臨終前,曾殷殷叮囑賤妾,定要將他葬在此處”時,便已呆呆的愣在當地,一時只覺口舌澀極,半日才張口道:“令尊的高姓大名,不知可否告知。”那少婦道:“先父姓蘇,單名一個闋字。”眼光中不由多了幾分戒備。南軒喃喃道:“蘇闋,蘇闋……”他忽覺這名字有幾分怪異,卻說不出是哪裡怪。

  那少婦從前便得了囑咐,不得對外人提起謝百同的名字,此時不敢多留,提起籃子便要離去。南軒忽問道:“你的名字,可是叫做流霜?”那少婦訝道:“你怎會知道……”忽然住了口,轉身匆匆去了。

  南軒聽她承認,心中早已涼了大半。他身子忽又猛地一顫,想起清雪的名字,若是以反切之法念出來,便是一個闋字!南軒心中一時全然亂作一團,只是盯住眼前那堆黃土,喃喃的道:“清雪,清雪,你出來……”一邊說著,身子已軟了下去。

  夜闌時分,那少婦正在廚下燒飯,忽聽有人急急拍門,她急忙去將門開了,見是縣宰大人畢恭畢敬的領了自己今晨所見的男子上門來。那少婦心中驚疑不定,還未說話,縣宰便連聲催促道:“貴客到了,快去備茶。”南軒擺了擺手,道:“不必,這位夫人,我有幾件事想要問你。”那少婦怯怯的應了一聲“是”,將眾人帶進堂中。

  南軒在椅中慢慢坐下,低低的道:“夫人不必害怕。你爹是怎樣過世的?”那少婦道:“爹爹舊時得過肺疾,平素便時常咳嗽,今冬不慎染了風寒,不知怎麼引發了舊病……”南軒默然不語,指甲一下下的劃著名扶手,半晌道:“你娘呢,她待你爹很好罷。”那少婦垂頭道:“賤妾的母親生下賤妾不久便去了,如今已二十年了。”南軒一時愣住,忽然想起蘇清雪離京也不過十四年,怎會有這麼大的女兒?他心中一時歡喜之極,縱是蘇清雪再不見他,只要他好好的活著便夠了。

  卻聽那少婦道:“賤妾不是爹爹的親生女兒,賤妾幼時失了雙親,爹爹收留了我。”南軒幾乎慪出一口血來,問道:“他給你改了流霜的名字?”那少婦道:“賤妾本就叫做留雙,鄰家嬸嬸說娘一直盼著賤妾的生身父親回來,懷胎時便替賤妾取了留雙的名字。”南軒這時才知道她的名字原是留雙,他一時不知收留蘇留雙之人是不是蘇清雪,問道:“你爹留有什麼遺物沒有?”蘇留雙想了一想,道:“有。”便回房去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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