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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哭呀,他想伸手去撫摸心上人的臉龐,卻仿佛又跌入了那個奇妙的夢境裡。

  他獨自一個人站在那棟老房子裡,那裡空無一人,一切都顯得陳舊灰暗。他侷促的整了整領口,又緊張的摩挲著袖扣,也不知自己究竟在等待些甚麼。

  身後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叫他,他猛然轉過身去。

  門外站著一個年輕的男子,他穿著一身布衫,衣角提起,別在腰間,看上去像是個練武的人。這人有一雙劍眉,看起來英氣逼人,卻偏偏對他露出笑容。

  門外的陽光落在他的身上,將一切都映照得那麼明亮。

  他朝著那片耀眼的光走了過去,握住了那個人伸出來的手。

  呵,那已經是太久以前了呀。

  而他們兩個,才是頭一次見面呢。

  第353章尾聲上

  秀英還記得她從衛校畢業的那年,大約是八月底的時候吧,媽媽讓她去陪爺爺見個人,說是從台灣過來的。

  她覺著新奇,還問,“是家裡的親戚嗎?”她光知道她大伯前幾年剛從美國回來,在北京做學術研究,卻沒聽說過家裡還有誰在台灣。

  媽媽搖搖頭,說,“你爺爺沒親戚在台灣,大概是從前的朋友吧。”她很是好奇,可惜爸爸去鄉下檢查工作了,不然還能再打聽打聽。

  秀英是個沒心事的姑娘,換了一身乾淨的連衣裙,蹦蹦跳跳的去了。

  其實前年也有人過來,是一位姓傅的老先生,從美國飛過來,特意來看過爺爺。那一次也是她作陪,連大伯也從北京趕了過來,先是在外面吃了一頓飯,然後才一起回來。

  那位老先生身體大約也不太好了,一直坐在輪椅上,身旁要人推著。可他一開口就叫爺爺孟老闆,爺爺慌忙的擺手,說,“傅先生,你可千萬別拿我開心了。”

  於是大家就都笑了。

  傅老先生問他,“孟先生,玉聲有信留給我嗎?”

  爺爺猶豫了好一陣子,才說,“我這裡有封信,大約有提到吧,可你看完得還給我。”

  大家都愣住了,最後傅老先生顫巍巍的帶起了眼鏡,就在他面前看完了那封信,然後還給了他,輕聲的說,“這是他寫給你的信呀,你不該給我看,告訴我就好了呀。”

  爺爺嗯了一聲,也不解釋,只是將信仔細的收了起來。

  下午的時候,爺爺陪著傅老先生和大伯去了奉賢公墓。秀英知道埋在這裡的人是誰,就是大伯的親生父親,也就是這位傅老先生的胞弟。

  媽媽偷偷的跟她說過,她大伯其實是傅家的孩子,從小被抱到孟家養大,所以才姓了孟的。原本是葬在盧灣公墓,後來因為墓地徵用,才又將墳遷到了奉賢。

  小的時候,爺爺常來這裡,後來腿腳實在不方便,也要每月過來一次,家裡人不放心,就總讓她來陪著。

  前幾年落實政策,把老弄堂里的房子退還給了爺爺,從那以後,他就自己一個人搬了回去。爸爸媽媽勸過他好多回,說弄堂里住著不方便,他固執得厲害,就是不肯搬出來。

  秀英常常回去看他,老人的生活很簡單,早晨四五點就起床打拳,然後吃早飯,不去少年宮教學生的時候,就侍弄家裡那些海棠樹。因為之前亂七八糟的住了很多人家,好些海棠樹都被拔了,只有那柱老海棠,還一直留到今日。

  奶奶解放前就沒了,葬在東台老家,爸爸忙得很,不過隔幾年還是回帶她們回鄉下去上墳。後來爺爺跟陸奶奶結婚的時候,爸爸沒去參加,只有她和媽媽去了。可陸奶奶很快也過世了,下葬的時候,還是她陪著爺爺去的,爺爺看起來並不是很傷感,他指著陸奶奶旁邊的那塊空墓碑,對她說,“等我死了,就埋在那裡。”

  大約是因為她很小的時候爺爺就這麼說,她也不覺著有什麼,反倒問他,“那我死了是不是也埋在這裡?”

  爺爺搖搖頭,“將來你嫁了人,和你的先生葬在一起。”

  陸奶奶的墓碑也很奇異,她聽說她是傅先生的太太,後來在文革的時候受到批鬥,是爺爺護著她,爺爺的腿也是在那個時候被人打壞的。後來文革結束,她得到平反,兩個人也時常的來往,她念高中的時候,陸奶奶生了病,他們就突然出人意料的宣布要結婚。

  爸爸的態度是堅決不同意,他因為這個很生氣,跟媽媽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他想什麼嗎?他就是不想跟媽合葬!”可爺爺脾氣也很倔,拿定了主意就不肯更改,兩個人鬧起了脾氣,於是父子形同陌路。

  可她的墓碑上卻沒有提到傅先生,也沒有提到爺爺。她的照片是去世前不久才照的,因為病痛,整個人又瘦又小,卻笑眯眯的看著鏡頭。墓碑的背面簡單的寫了她的生平,聽爺爺說是她臨終前自己寫好的,通篇都很輕描淡寫,唯有提到一個叫溫遲良的人時,寫道他是她畢生的好友,在解放戰爭中犧牲,流露出了一絲痛惜。

  那塊空墓碑的另一邊,就埋著傅先生。墓碑上鑲著一張黑白的半身照,照片上是年輕時候的傅玉聲,穿著西裝,半側著身,就那麼微微笑的看著你,那雙眼睛看起來就像是會說話一樣。秀英小時候就覺著這張照片好看,這麼多年了,每次看到,心還是忍不住要多跳一下。

  傅先生墓碑的背面一直空著。那次傅老先生來,也問爺爺,“他信里說了墓碑上要刻什麼,你怎麼不替他刻上呢?”

  爺爺低著頭沒說話,氣氛就變得有些尷尬了。還是大伯出頭,提起在美國的事情,於是替大家都解了圍。

  回來的路上,大伯陪他們坐在後面,輕聲的問爺爺,“爸,他不是給你留了一封信,你沒看過嗎?”

  爺爺不說話,大伯就嘆了口氣,不再追問了。

  第354章尾聲中

  爺爺的脾氣不大好,對爸爸尤其不客氣,從秀英記事起,她就很少見他笑過,可爺爺也是真的很疼她,對媽媽也很好,嫌爸爸不顧家,經常背著爸爸給她們補貼家用。

  她記得小時候亂翻爺爺的東西,翻出來一對紅寶石的袖扣,那時候她還不知道那東西叫什麼呢,以為是耳墜子,可怎麼也帶不上去,就拿出去找小朋友一起玩,後來玩得不亦樂乎,不知丟在了哪裡,也不敢回去跟他說,哭哭啼啼的先去找爸媽。

  媽媽打了她一頓,說那東西很貴重的,也不是孟家的,讓她以後別再亂翻老人的箱子。後來她才知道,爺爺在弄堂里找了半個多月,遲遲沒找到,才終於死心了。

  她好久都不敢再去,還是爺爺不見她過去玩,拿了糖漬的海棠果過來給她吃,還買了新的裙子和鞋子給她,說秀英大了,是大姑娘了,要好好打扮打扮。

  她就像是小兔子,眼睛紅通通的撲倒爺爺懷裡,爺爺摸著她的頭,說,“看看喜歡不,不喜歡再去買。”

  她頓時破涕為笑,連媽媽看了也要笑話她。

  她牽著爺爺的衣角,吃著爺爺帶過來的海棠果,一跳一跳的跟他回去。

  秀英也很喜歡海棠,尤其是爺爺的那株海棠花,春天海棠花開的時候,真象仙境一樣。爺爺拿花木剪剪一籃子海棠花,不辭辛苦的帶到公墓去。她要跟去,他就不肯答應了,每次去都很晚才回來。回來以後心也在別處,整個人都怔怔的,不知道想些甚麼。

  那時候她看大伯給她的童話書,有個故事叫做快樂王子,她看到一半,覺得快樂王子一點也不快樂,她抬頭看爺爺,覺著他也是不快樂的。

  這兩種不快樂都是那麼的讓人悲傷,她覺得她就象那隻小小的燕子一樣,心都要碎了。

  這一次來的,是一位叫做楊秋心的老太太,她聽說她年輕時是上海赫赫有名的明星,心裡驚訝,想,原來爺爺還認得這樣的人呢。

  誰知道爺爺一聽說從台灣過來的是她,又聽說她的經歷,就皺起了眉毛,一副很不情願的樣子。

  秀英陪他去見台灣來的客人,原本換了一身贊新的衣服,爺爺看見了,犯起了固執的毛病,拐杖敲著地,說,不要換,就穿平常的衣服!

  秀英只好去換了,心裡不明白爺爺是怎麼了。

  後來一見那位老太太的面,她不免覺著驚訝,看得出年輕的時候的確是個大美人,精神也很好,穿著華貴的旗袍,踩著高跟鞋,化著淡妝,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六七十歲的老人。

  爺爺和她的見面很不愉快,也很不客氣,“我聽三爺說你去搞游擊了,他以為你生死不明,整天掛心著你,沒想到你去了台灣。”

  楊老太太被他一句話就嗆得開不了口,好半天,才勉強笑了笑。她當初是被偽軍抓住,所以叛變投降,日本戰敗後,她又跟軍統的人混到了一起,解放前去了台灣。說到底,這些往事畢竟不是很光彩。

  她小心翼翼的問說,“這些年,你也吃苦了吧?”

  爺爺固執起來,說,“我吃我的苦,你享你的福,原本也沒甚麼相干。”

  楊老太太臉上很掛不住,她訕訕的說,“孟老闆,我知道你不高興見著我,可我這次來,還有一個緣故。我是受了瀚文兄的囑託,要來看看玉聲的,你知道的,他過不來……”

  爺爺臉上的神情,似悲又似喜,他就像是枯萎的大樹,強風襲來,便頹然的倒下了。

  他喃喃的說,“好,我帶你去。”

  那天從盧灣回來,順路還去了烈士公墓,起先誰都不知道他的用意,後來車在路邊停下,楊老太太看著窗外,臉突然白了,失態的抓住他,聲音發抖的問他,“是不是永京,永京他也不在了?”

  爺爺說,“玉聲一直有一個心愿,他想要帶你去趙永京的墳前上一炷香。趙永京早就不在了,他被遲驪山弄進去以後,被叛徒指認,沒幾天就秘密的槍決了。”

  楊老太太呼吸都亂了,拼命的反駁道,“你胡說!玉聲跟我說過,他去了延安!”

  車裡的人都陷入了緘默,目光躲閃著,唯有爺爺看向她,平淡的問說,“他就埋在這裡,你要去看他嗎?”

  楊老太太突然伸手打他,尖聲的說,“孟青,你太刻毒了,我知道你討厭我,可這麼多年了,永京有甚麼錯,你竟然咒他死!”周圍的人慌忙的把他們拉開,有人沖爺爺使眼色,示意他騙一騙就算了。

  爺爺目光倔強的下了車,拄著拐杖頭也不回去的走了,秀英慌忙的跟著他下去,緊緊的抓著他的衣角,生怕走丟了。那一次他們爺孫兩個人走了很久才走到公交站,她一路上都不敢跟爺爺說話,她覺得爺爺好像要哭,這念頭讓她很害怕,覺得天都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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