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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青理直氣壯的說道,“洋人噴香水,是因為他們身上有味道。三爺謫仙一樣的人,其實不用那些東西才更好。”

  傅玉聲被他逗笑了,故意說,“我是個俗人,做不得仙人,只能同你在人間做一對夫妻。”

  孟青飛快的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抓緊了他,說,“我們兩個做長久的夫妻。”

  那封信斷斷續續的寫著,卻比在醫院裡時寫得慢了許多,孟青在家裡,很少會離開他太久,有時寫一兩句話就要藏起來,所以也寫得很少了。

  他總是渾身無力,很容易就睏倦了。兩個人都心知肚明,卻都絲毫不肯提起生病的事。

  家裡的海棠極多,振玉移走了幾株種在學校里,回來跟他們說原本移過去的時候還開著花,卻不知怎麼的枯萎起來,孟青隨他去看了看,回來跟傅玉聲說大約是水澆得多了。

  傅玉聲突然想起來振玉頲玉兩人小時候把海棠根挖壞的事來,便忍不住難過,也不知道頲玉甚麼時候才能回來。

  廷玉的信,原本就是寫給孟青和振玉的,不過偶爾有幾句提到他罷了,可他卻很喜歡,每字必復,總是洋洋灑灑的寫了許多。大約血脈相連,總是割不斷的。

  當面講不出的話,藉由紙筆,總能抒發一二。

  如今斷了聯絡,連那隻言片語也看不到,實在免不了要覺著傷心。

  他同孟青說,“那時候一家人因為戰亂分離,總以為戰爭結束,就終於能夠團聚了,誰知道還是天各一方。”

  孟青不願意他提起這些傷心事,就說,“葉落總要歸根的,誰想遠離故土?現在剛打完仗,等過兩年就好了,那時候他們就能回來了。”

  傅玉聲簡直不敢看他,自己哪裡還有兩年?

  他的眼睛發澀,慌忙的閉上了眼,清了清喉嚨,才敢說話,“好呀,不過那時候我陪著他們,你又該不高興了,是不是?”

  孟青笑出了聲,說,“我哪裡是你這樣小氣的人?”

  傅玉聲這時候已經瘦得厲害了,孟青給他揉手的時候,簡直絲毫力氣也不敢用,只是輕輕的用指腹推揉著。

  傅玉聲想想,不由得笑了,說,“是,你倒是個‘賢妻’的典範,倒是我,一向很小氣,”突然問他,“你還記得楊秋心嗎?”

  孟青笑著問他,“三爺,你這是真心誇我嗎?是在說反話吧。”

  傅玉聲這才想起來當初因為她起的那一場爭執,倒很是後悔,說,“我知道你不是那樣氣量小的人。”又喃喃的說道,“也不知她如今人在哪裡,是不是還活著呢?若是她還活著,我想帶她去看看永京的墳,帶她去上一炷香。”

  他同陸少瑜提過趙永京的事,想要替這位舊友重修墳墓,陸少瑜說政府在考慮修建烈士公墓,若是核實之後,能將墳墓遷入烈士公墓最好了。

  傅玉聲出院以後,政府合併了幾處公墓,趙永京的身份經過核實之後,准許遷入烈士區,這件事讓他高興了很久。

  他身體不好,孟青不許他去上墳,他很覺著遺憾。孟青看管他很嚴,也是情有可原,是怕他經不起折騰。最後還是孟青親自去了一趟,跟他講了一遍,說墓碑修得很工整,又給他背了墓碑上題的字,傅玉聲聽著聽著眼淚就下來了,孟青為了這個很是後悔,覺得不該引他傷心。

  很快就到了夏天,日子一天天的熱了起來。

  第352章

  孟青每天都去打井水回來,潑在院子裡的石板上,將家裡洗得一塵不染,猶如鏡台一般。又在院子裡搭起了個很高的棚子,連著海棠花一起遮住了,到了晚上,屋子裡熱得睡不住,他就把藤床仍舊搬出來,同傅玉聲睡在院子裡。

  或許是天氣熱,傅玉聲越發的吃不下東西,他同孟青說想要吃冰結漣,孟青怎麼敢答應,往日裡連冰的西瓜都不敢給他吃呢,更何況是冰結漣?就這樣耐著性子哄了他很久。

  傅玉聲每天都要吃西洋進口的止痛藥,可後來幾乎天天都要發作,吃藥根本沒甚麼用處了。痛得厲害的時候,傅玉聲怕孟青察覺,便只好閉著眼睛裝睡,冷汗一層層的出。孟青大約是知道的,默默的給他擦著汗,卻並不說什麼。可不知不覺的,家裡的藥就多了許多,總有些新開回來的藥,是從來都沒聽過名字的。

  夏天最熱的時候,孟青也不敢把銅扇對著他吹,生怕把他吹病了,涼的東西也絲毫不敢給他吃。傅玉聲的身體越發的虛弱,每天只能吃下去一點點東西,孟青發愁得厲害,有時候熬了糖水給他喝,他勉強能喝半碗,再多一點就會吐。有朋友來探望他,他坐起身來,也只能支撐半個鐘,就氣喘得厲害。

  他知道時間不多了。但凡精神稍微好點,就跟孟青說起身後的事。可他一說起這些,孟青就很不高興,說,“天氣太熱,你胃口不好罷了,說這些不吉利的事情做什麼?”

  陸少瑜有一次來看他,他提到離婚的事,說耽誤了她,想要寫一個解除婚姻關係的聲明,問她怎麼看?陸少瑜覺著離婚一事其實很無必要,便同他開玩笑,說,“那可不行,你好歹也是我們陸家的人呀。”

  孟青聽明白了她話里的意思,一言不發的走了出去。

  傅玉聲知道他這是有點不高興了,便同陸少瑜坦白道,“少瑜,不要怪我瞞著你。你不知道,我同阿生,其實已經好了很久了。”

  陸少瑜驚訝的說不出話來,臉色慢慢轉為黯然,似乎有話要說,卻終究沒有說出口。他怎麼不知道她心裡怎樣想呢,他也忍不住難過,輕聲的說,“我若是見到了少棋,我自己同他說,你不要告訴他。”

  陸少瑜眼圈發紅,聲音哽咽的埋怨他,“胡說什麼呀!”

  傅玉聲見她這樣傷感,哪裡還能再說什麼呢?只好笑笑。

  孟青卻當做沒有這回事一樣,從不提起。

  只是離婚一事卻不是那麼的順利。因為傅玉聲到底是進步的工商界人士,他如今生了重病,身為官員的妻子卻要提出離婚,這件事情鬧了很大的風波,組織上最終還是沒有批准。

  這些事情,傅玉聲又哪裡能夠知道呢?那時候上海拍攝了梁山伯和祝英台的電影,因為是中國的頭一部彩色電影,傅玉聲在報紙上看到消息,激動得厲害,很想去看,求了孟青許久。孟青最後和他商量,仍是只看半場,傅玉聲雖然答應了,卻另有盤算,誰料想才剛看完十八相送,就不許他再看。

  傅玉聲從前很少看這種紹興文戲,誰料想也別有一番趣味,回到家裡,仍是念念不忘。在電影院裡看到梁山伯唱出“賢弟越說越荒唐,兩個男子怎拜堂”時,兩人不免相視一笑。

  那天他的精神格外的好。在外面不方便說話,回到家裡,傅玉聲忍不住同孟青說,“我若是早些時候認得你就好了,”又埋怨自己,“那時候你在我那裡養病,我怎麼沒有多看你幾眼呢?”

  孟青好笑極了,說,“三爺,不是我說你,你那時候眼裡怎麼會有我呢?”

  傅玉聲不好意思極了,訕訕的說,“我那時還年輕,還沒定下心來呀。”很快的,又邀功一般的說道:“我同你拜堂成親之後,再也沒多看過旁人一眼。”

  孟青不客氣的拆穿他,“之前在醫院裡,是誰夸小護士漂亮呢?”

  傅玉聲不免覺著委屈,辯解說,“我是同人客氣客氣嘛,再說了,她漂亮是她的事情,可我心裡只想著你一個人呀。”

  孟青望著他,慢慢的笑了,輕聲的說,“我知道。”

  因為只看完十八相送兩人就提前離開了,所以倒也不是很傷感。傅玉聲枕在他的腿上,興致很高,仍是忍不住要同他說起電影裡的唱詞,不大客氣的點評一番,又評價演員身上的戲服略俗氣,孟青笑他,明明看著很高興,還諸多的嫌棄。

  傅玉聲眼底都是笑意,望著他說,“這怎麼能叫嫌棄呢?這叫做批評。”

  孟青知道他話裡有話,就說,“你還要批評我?批評什麼?管你太嚴?反正批評就批評吧,總之不許你再去看下半場了。”

  傅玉聲不免咂舌,他還有話要說呢,孟青看他談興這樣濃,實在不願他太累,就哄他早些睡覺。

  傅玉聲只好老實老實的閉眼睡覺。孟青看他不情不願的,就又同他說了說話,因為天也已經涼快了下來,就說等海棠樹結果子了就給他燉著吃。

  傅玉聲小聲的說,哪裡等得了那麼久?想了想,就說要吃新鮮的山楂。孟青就笑,上海哪裡買新鮮的山楂去,光要些買都買不到的東西,說他又使壞。

  傅玉聲也笑出了聲,故意反問他,“你不就喜歡我這樣嗎?”

  孟青難得的不好意思起來,伸手遮住他眼睛,哄他,“快睡,明早起來再說。”

  傅玉聲也終於生出了倦意,閉上了眼,慢慢的睡著了。

  後半夜的時候,他因為喘不上氣來,竟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孟青也醒了,臉色發白的把藥找出來讓他吃,他就著孟青手裡的水將藥費力的吞了下去,然後同孟青說,“真是奇怪,我剛才夢到了你呢。”

  孟青摟著他,給他輕輕的順著後背,問說,“夢到我什麼?答應帶你去看電影嗎?”

  傅玉聲吃力的笑了起來,說,“才不是呢。我呀,我夢到漢中路那棟房子,你還記得嘛?”

  “怎麼會不記得?”孟青驚訝極了,很是懷念的說道,“那時我摔斷了腿,三爺就是讓我在那裡養的傷。”他喃喃的說,“我後來還去過好些次呢,想著能看見三爺一次也好。”

  傅玉聲忍不住要笑,呼吸也變得急促,說,“我呀,我夢到那時候的你啦。”

  孟青怔了一下,突然有點慌了,想要替他披上衣服,著急的說,“玉聲!我帶你去醫院,你別……”

  傅玉聲抬起手來,無力的搭在了他的小臂上,想要攔著他,“別去了。”

  孟青兩眼發紅,把他抱了起來,胡亂的給他蓋了件衣裳就要出門,傅玉聲的聲音越來越小,斷斷續續的求他說,“好阿生,沒用的,別去了。我怕是不行了。”

  孟青把他摟在懷裡,渾身都在發抖,傅玉聲勉強的笑笑,說:“你就陪我說說話吧。”

  孟青急的語無倫次起來,“沒事的!玉聲,我帶你去醫院,你沒事的,聽到沒有!”

  傅玉聲笑了一下,他已經喘不上氣來了,周遭一切響起許多吵雜的聲音,可那些聲音之外,孟青喚他的聲音卻格外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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