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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玉聲笑笑,說,“不想他了,不想了。”

  只有孟青什麼都沒說,坐在他的床邊,手一直放在他的小腿上,神情有點怔怔的。

  聽說他醒了過來,護士就把他們都趕了出去,大夫也過來了,他捨不得孟青離開,懇求了兩句,還是沒有用,所有無關的人都被趕了出去。孟青跟著其他人一起走了出去,可背影看起來那麼的惶然。

  傅玉聲這時才突然想到,如果自己真的醒不來,這個人會怎麼樣呢?

  他的心口突然針扎一樣的疼了起來,疼得簡直喘不上氣來。他求大夫讓孟青進來,坐在他身旁,這才感覺好了些。

  因為半夜這一次出血性休克,所以出院一時片刻是出不了了,又連著住了好些天。來看診的大夫絡繹不絕,傅玉聲身心俱疲,他幾次同孟青說要回去,孟青安撫他,等你好一點再回去。

  傅玉聲心裡很清楚,這病怕是好不起來了,可他不敢這麼對孟青說。若是自己也說出這樣絕望的話來,他不知孟青受不受得住。

  孟青以為瞞得很好,覺著他什麼都不知道。可他很明白,他這一隻腳已經踏了過去,另一隻腳邁過去的那天,怕是不遠了。

  傅玉聲背著孟青向護士要了紙筆,趁他不在的時候就偷偷寫幾句,聽到他回來,就趕忙把紙筆藏在枕頭底下,裝作沒事一樣。要寫的話斷斷續續的寫著,信紙上到處都是塗改的痕跡,最後連自己也覺著懊惱,想著寫好了以後一定要仔細的謄寫一遍。

  孟青的頭髮漸漸露出了斑白的顏色,尤其是轉過身的時候,總顯得異常的蒼老。每次看到,都在他心頭割了一刀似得,簡直不能忍受。

  因為他身體越來越差,吃得越來越少,吐得更厲害,所以只能吃流食,孟青就讓廚子熬粥,然後一勺勺的餵他,又怕他吃得多難受,所以每次只餵小半碗,過一陣子再餵。為了這個,還特意去買了一個保溫壺回來。

  傅玉聲要自己吃,孟青不許,這個人原本就倔強,上了年紀,愈發固執得厲害。

  傅玉聲身體虛弱,沒辦法同他爭執,只好順著他。因為身體這樣差,很多他喜歡的事情都做不了了,未住院前,還可以去公司走走,現在卻仿佛坐牢一樣,被關在了醫院裡。

  孟青有時同他開玩笑,說是在養麻雀,意思是說他吃得少,卻又坐不住,總是動來動去。傅玉聲就說他是小老鼠,膽子小,不敢離開老鼠洞,總之就是很嫌棄現在住著的醫院,急切的想要回去。

  陸少瑜常常的來看他,他忍不住打聽廷玉的消息,因為好些日子沒收著廷玉的信了。因為之前的信件總是遭到美方的扣押,還是陸少瑜通過僑辦給他想辦法,一封封的遞過來的。

  最近卻不知是怎麼了,毫無音信。

  第350章

  陸少瑜為難極了,知道瞞不住,還是告訴了他。

  她輾轉的托人打聽消息,原來有人檢舉廷玉和一班時常聚會的華人是共產主義小組,說他們都是共產黨,他的學業被無緣無故的中止了,就連駱紅花都被連累,搬了好幾次家。廷玉想要順利畢業,也為了避嫌,所以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再給國內寫信了。

  傅玉聲聽了以後沉默了許久,陸少瑜走後,他突然同孟青說,“我也不該給大哥寫信了,免得連累他。”

  孟青皺起了眉毛,想說什麼,可還是咽了下去。

  傅玉聲想,這樣也好,大哥年紀比他還大一輪,若是因為他的死訊,有了什麼好歹,他也不能原諒自己。

  可是這樣一想,又看到眼前的人,便心慌得喘不上氣來。

  他若是死了,這個人呢?他簡直不敢想,不由得抓緊了孟青的手。

  “你若是突然不寫信,他們才要牽掛呢,怕你……”孟青把後面的話咽了下去,想了想,才又說,“偶爾寫一封,報報平安也好。”

  傅玉聲猶豫片刻,試探的問他,“大夫到底怎麼說呢?住了這麼些天都不放我回去,是不是要做手術呀?”

  孟青看了他一眼,“好端端的,做什麼手術?你呀,就是傷心太過,以後不要再想那些事了。”又說,“你不是最不喜歡做手術嗎?上次從美國回來,你還抱怨了好久呢。”

  他身體原本就不好,又上了年紀,上次做過了手術,總覺著元氣大傷,不如以往,所以忍不住同孟青抱怨一番。孟青則毫不客氣,說他是手術後沒有好好休養的緣故。

  “那就回去,我不願意住在這裡,還是家裡好,就是看看院子裡的花也高興些。”傅玉聲低聲的懇求道,“我們回去吧,好不好?”

  他憋悶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簡直想要戳破這層薄薄的窗戶紙,卻又那麼的不忍心。他的時日已經不多了,不願再吃那些昂貴的西藥,也不願就這樣在醫院裡一點點衰弱下去,直至生命的盡頭。

  他捉緊了生命力最後一片流光,想要同眼前的這個人安安靜靜的度過。但即便這樣小小的心望,他也不敢太明白的說出來,怕這絕望太深,太重,會將人最後的一點力氣都拖垮。

  孟青原本要端糖水的手僵在了哪裡,半天才看向他,“真的想回去?”

  傅玉聲乖乖的點頭,說,“回去。”又說,“我還惦記院子裡的海棠呢。”

  孟青看了他許久,真是奇怪,他同孟青這樣久了,從來沒見過那雙眼睛那樣子看著他,就好像一汪極深極大的湖,深得什麼也看不到。

  孟青深深的吸了口氣,雙手交疊,仿佛下定了決定,答應道,“好,我們回去。”

  傅玉聲將汽車送給了公司,又送給了司機一筆錢,廚子也送走了,家裡只留了一個老傭人,因為年紀實在大了,不肯離開他,他捨不得送老人走,所以仍舊住在一起,倒也不做什麼事,煮煮飯,弄弄花糙罷了。

  傅玉聲同孟青說,自己總算是又朝著“脫離資產階級”的方向邁了一步。

  孟青卻說,“三爺不用改,我覺著你這樣挺好的。”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比誰都好。”

  傅玉聲笑他思想落後,孟青就點頭說是,耳朵里卻一點也沒聽進去的樣子。

  奇怪的是,回到家裡以後,他反倒慢慢的好了一點,這讓他又生出一點期望來。孟青也格外的高興,總是說,“早知道就不去醫院了。”但他也只是說說罷了。大夫開的那些昂貴的西洋藥,他每天都看著傅玉聲吃下去,一顆也不能少。原本從來不看表的人,為了這個還特意放了塊懷表在身上。

  傅玉聲同他抱怨,說他比醫院裡的小護士還看得嚴,晚吃一刻鐘就不成。孟青瞥他一眼,就說,“在醫院裡怎麼不見你說人家管得嚴呢?你就是看人家好看,所以才聽話。我說什麼你都不肯聽。”

  傅玉聲一聽話頭不對,連忙乖乖的吃藥,吃完了就發誓道,“娘子說的話我都聽的。”

  孟青露出一絲笑,卻仍舊板著臉,問他,“不生我的氣了?”

  傅玉聲連忙信誓旦旦的說,“我幾時生過你的氣呢?”

  他最近覺著身體好些了,又看見報紙上刊登著許多地方劇團來滬演出的消息,忍不住心痒痒的,求著孟青要出門,想要去劇院看戲,孟青總是不許,特意買了戲片子回來給他聽,他就有些鬧脾氣。

  最後還是孟青讓了步,兩個人商量好了,只看半場,不能太累,他這才算罷休,可回來之後仍是念念不忘,覺著不能看滿整場,著實的遺憾。孟青看他身體狀況似乎還好,趕在最後一場,又帶他去看了一次,才算了足了他的心愿。就這麼著,倒也看了好幾場。

  孟青被他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事氣笑了,輕輕的捏著他的臉,說,“你呀,真難伺候。”

  傅玉聲反問他道,“這些戲不好看嗎?”

  孟青被他那樣認真的望著,實在說不出半個不字,只好說,“好看。”

  傅玉聲心滿意足,說,“是呀,你看得也很高興嘛。”片刻之後,又指著報紙興致勃勃的說,“阿生,我還想跟你去看這個。”

  孟青裝作沒聽到一樣,喝了口茶,說,“晚上只能陪我去散步,半個鐘頭就回來休息。”

  傅玉聲悻悻的合上了報紙,嘟囔說,“法西斯。”說完卻又笑了,討價還價的說,“我要去人民公園。”

  孟青只好答應了。

  院子裡移過的那株老海棠又開花了,滿滿的開了一樹,卻又仿佛含羞似得,白玉一般的花枝低低的垂了下來,讓人愛憐。

  傅玉聲最喜歡坐在海棠花旁曬曬太陽,身上暖融融的,曬著舒服些。他還想看書,孟青不許,怕太陽底下看書會傷眼,傅玉聲就躺在他身邊,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說著說著就睡著了。

  孟青總是安靜的陪著他,輕輕的把薄毯子拉上來給他蓋著,靜悄悄的等他睡醒。

  第351章

  那陣子天氣不冷又不熱,極少有風。院子裡滿是眷眷的春意,鮮嫩的新葉襯著雪一般的嬌花,高高低低,深深淺淺,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傅玉聲剛剛睡醒時,總會有些怔忪,不知這是何時何地,孟青看他眼神糊塗,就忍不住要湊過來親他一下,傅玉聲唇角帶著笑,卻說,“趁我睡著,也不知偷親了我多少下。”

  孟青滿不在乎,說,“你的人都是我的,親幾下算甚麼呢?”

  傅玉聲一時啞然,半晌才說,“油嘴滑舌!”

  孟青想都不想,張口就說,“也只能望望三爺的項背罷了。”

  傅玉聲不由得失笑,怪只能怪自己這個打嘴仗的老師當得實在好。

  還有一次也吃了敗仗。

  因為今年海棠開得似乎格外的好,傅玉聲喜歡極了,同他說,“人恨海棠無香,我卻覺著其實不必苛求。海棠已是仙子,若再有香氣,便顯得俗了。”

  孟青聽到以後突然笑了一下,說,“你那些西洋香水呢?俗還是不俗?”

  這個人上了年紀,反倒變得壞心眼了。

  傅玉聲回到家以後,精神好些了,可身體還是不太好。尤其是上一次休克之後,心肺都衰弱得厲害,有時候呼吸也覺著困難,很容易咳嗽個不停。

  因為這個緣故,家裡經常灑水,生怕有一絲的飛塵,飲食只恨不能更清淡,連他往日裡那些進口的法蘭西香水也通通沒收了,鎖在箱子裡,難見天日。

  院子裡的海棠,若不是因為沒有香氣,只怕也被他連根拔起了。

  傅玉聲想了想,自己倒先笑了,笑他口是心非,說,“明明有幾瓶你也覺著好聞的,自己倒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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