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遠處,宋席遠的一個隨身侍女正若即若離守在後園小月洞外,身姿窈窕,似乎正是那於洛陽有過一面之緣的畫扇。我轉過頭,悠悠道:“此事不難理解,哄孩子和哄女人的道理本來相差無幾,陛下素來女人緣好,哄起孩子自也是得心應手。”

  宋席遠曬謔一笑,將摺扇在手心一敲,欷覷道:“可惜哄不來心中人……”

  “陛下玩笑了。”我朝他微微欠身,此時,頭頂一陣風過,抬頭一看卻是那大鷯哥不知怎麼發現了宋席遠,竟還認得,撲簌簌飛落他肩頭,興奮地直叫喚。

  宋席遠拿摺扇敲了敲它烏黑髮亮的小腦袋,那鶉哥如今愈發有大爺的譜了,被敲得惱了,

  張口便訓:“或抄或誅!”

  聞言,宋席遠似有一愣。手中摺扇生生頓於半空。

  “這話是陛下教它的吧?”我轉過身直視宋席遠,“否則,以裴衍禎那般縝密的性子,如何會在商議要事之時放任一隻學舌的鷯哥於一旁學去。且這鷯哥雖聰穎,卻畢竟非人,如何聽得一遍就會說?”

  我正待感謝宋席遠讓只鳥兒通風報信,孰料,下一刻,宋席遠卻面色一沉,截斷我道:“不錯,是我教的。”

  我本無甚疑惑,然觀其面色不定,似乎另有隱情,我心中一轉。

  宋席遠也絕非簡單之人,憑當初允諾我一事便知。我當初答應助他,但前提是他日事成,他不得傷害裴衍禎性命,那時他應承得慡快,事後也果然並未取其性命,然而,卻非是為了兌現承諾,乃是裴衍禎手中還握了一支精兵強將,並不受他印章所轄,唯聽令於裴衍禎本人,且這支軍隊養於關外只備萬一。如今宋席遠雖得登大位,然羽翼未豐,不得不忌憚於他手中所擁之兵,遂只將裴衍禎流於洛陽,又可做個順水人情於我。商人本色盡現。

  以宋席遠張揚佻達的性子,他教這鷯哥四字若是為了通風報信,現下聽我提及,定已天花

  亂墜向我邀功,但他卻面色風雲霎變,似乎萬分不願提及此事……一個大膽卻不好的猜想在我心中慢慢成形……

  “裴衍禎的原話……”我逼視著他,“陛下是不是漏教了一些?”

  “妙妙!”宋席遠木規避我的目光低頭梳理那鷯哥頸間的細毛,聞言猛一抬頭,“你知道了?”

  “我既助了陛下綿薄之力,難道連知悉真相的權利都沒不有嗎?” 我看著他,惟恐錯漏了他細微的表情變幻。

  宋席遠別開頭,煩躁地伸手扶了扶鬢角,似不知從何開口說起,最後回頭一苦笑,道:“不錯,當年是我斷章取義教了這鷯哥,然而,若非他手段狠辣意欲過河拆橋滅我宋氏門,我又如何會放著好好的太平商人不做,非要機關算盡去爭這天下第一把椅 ?”

  “他……”我一開口便被他截斷。

  “當年你自寫休書離開宋家後,我便已與裴衍禎聯手,算得是他的下屬,助其奪位,豈料一日誤入裴府密室,卻聽見了他與展越的對話,那時,我才知曉不論是皇帝還是裴衍禎,皆不會放任宋家做大。”宋席遠手心緊握。

  “你可知裴衍禎對展越說了什麼?”但見他唇角一彎,勾起譏消一笑,“他說:事成之後,宋家萬不能留,宋氏一門,或抄或誅!”

  “宋家早就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不管誰上位,被拿來動刀子充國庫的,永遠是宋、沈此類豪富巨商!而沈家……裴衍禎雖表面敷衍應承我功成之後將沈家商路盡歸宋家,實則,沈家他萬不會動…… 唯余宋家!要想保宋家,唯有破釜沉舟,我自己登位!”

  腦中嗡的一聲,我已不知心中是何想法滋味,“所以,你就截了其中隻字片語教那鷯哥,好叫沈家人誤會裴衍禎要下手的是沈家?好叫原本站於裴衍禎一頭的沈家悉數倒戈助你入青雲?” 此刻一切的迷霧昭然若揭,我頓時恍然大悟,“我一直以為那鷯哥那些日子失聲是裴衍禎所為,如今看來,莫不是陛下所為?!若是裴衍禎心虛要封那鷯哥的口豈會只用辣椒?怕是陛下恐它開口叫裴衍禎聽見壞了大事,故而用辣椒封其口,待裴衍禎進京之後,那上門瞧病的小郎中怕不也是陛下授意所派?”

  “妙妙,你果然聰明。”宋席遠苦笑,“我本不意如此騙你騙沈爹爹,只是,若你當初處我的位子上,你亦會如此為之。”

  “陛下好計算!沈妙一點都不聰明… … ”脊柱瞬間被抽了去。我捂住臉孔順著小塘琉璃沿,慢慢滑坐而下,“若非蠢笨至極,又怎會讓一隻鷯哥給騙得顛三倒四,混淆黑白… … ”

  “妙妙,我的計策並不精巧周密,只要細看,其中紕漏甚多。只是……無論是我抑或是裴衍禎,你都未全心信任過… … 稍有風吹糙動,你就會立刻站至對面,首先質疑的便是我二人……”

  宋牌遠還說了什麼我全然聽不清,之木然垂頭看著池中錦鯉圍著我的影子將嘴一開一合,直至暮落月升。

  “今日 ,你隻身在這深山老廟之中 ,就不怕我殺了你?”

  “怎樣都可以,只要你不再流淚。”

  “沈妙與江山,沈妙在前,江山在後。今日我允你的,一定做到。”

  “我以為… … 又是一個夢… … ”

  “妙兒,你還是怕我嗎?還是不願相信我… … 抑或是,你從未想過再嫁於我?”

  “從來凡事利弊參半,看不見也未必是件壞事…… ”

  “衍禎不才,身無長物,唯有一國傍身,若得沈小姐垂憐,衍禎願傾國以聘。”

  傾國以聘?!

  難道… …

  難道他從頭至尾知曉我的舉動,洞悉我的目的,卻一直不揭穿,任由我欺瞞?所以他說“看不見未必是件壞事”,所以才有那四字看似玩笑實則肺腑之言的“傾國以聘”?

  我失態地胡亂撩起池水潑乾麵上,零亂如碎玉的水面照著千萬個面色蒼白的我,那些曾經支撐我的恨,那些曾經攪擾我的怒,瞬間皸裂,千般滋味襲上心頭,侵蝕過後,唯剩迷惘。水中人迷惘地望著我,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不知過往,亦不知將來……

  第五十三章 插PTER 53 啞婢女?贈佳人?

  已是隆冬時節,洛陽皓雪正盛,輕於柳絮重於霜,剪剪撲過粉牆珠簾浩浩揚揚灑落人間, 馬車緩緩碾過地面,簌簌作響,忽聞前頭車轅一打吱呀一聲穩穩停妥,透過車簾fèng,但見中州王府大門外密密匝匝站了許多人,車頭車夫小廝伶俐跳下,朝人群中為首一人利落地打了個千,“小人見過王爺。”

  那人一襲賽雪狐貂裘罩於一身硃砂錦袍之外,於鉛雲低垂的冰天雪地中分外惹眼,玉立的身姿愈顯清瘦,只那烈火般的彤彤丹朱色卻襯得面色如雕如琢,雙目烏潤含光,舉手投足間,裁詩為神玉為骨。

  “宵兒呢?”但見他微微頷首,沉聲開口。

  坐在我身旁的阿姆連忙抱起熟睡的宵兒步出車廂,那人從阿姆手中接過宵兒時,面上神色頃刻柔軟,似冬雪入春風,和煦得叫我瞬時失了神,心中化開一般。 直到一行人漸行漸遠入了高門深宅之中,一個王府的丫鬟探入車內欲替宵兒拿包裹,我才被驚回了魂,一時為自己的失態羞愧不已。

  那丫鬟卻掩唇吃吃一笑,滿面見怪不怪道:“這位妹妹想必初次見著王爺吧?但凡姑娘家第一回瞧見我們王爺都要丟魂的。”

  呃……

  被這麼個十七八上下的小姑娘自來熟地喚作“妹妹”,著實讓我這張老臉有些搪不牢,正預備與她糾正,那丫鬟又絮絮道:“不過,洛陽城中上至知府千金下至王府舞婢,沒有不惦記王爺的,妹妹還是趁早斷了念頭,莫要肖想才好。”

  “妹妹可是世子的隨身婢女?”這丫鬟打量了我上下裝扮進而揣測,只是嗓門未免大了些,引得那抱著宵兒本已行遠之人驀地回頭。

  我一著急連連搖頭,轉念一想,又點了點頭。

  一月之前,沈家收到中州王府來函,由王府執事代筆,言王爺久居他鄉思子心切,盼得一年之中可偶有幾月與愛子相聚洛陽,言語措辭客氣有禮卻冷淡疏離。我當時接了信後,心中思緒紛擾,當下便決定親自送宵兒北上,自己亦不知心裡存了什麼念想……或許我只想再看他一眼,只是,再看一眼又能怎樣?他雖計算沈家在先,然而我卻背叛他於後,徹底傾覆了他垂首可得帝位… … 裴衍禎被宋席遠襲暈前的那一眼徹骨寒心猶在眼前… …我又有何面目再次面對他……

  “究竟是還是不是呢?”那缺心眼的丫頭鍥而不捨地追問。

  遠處那人眸光淡淡掃過繼而收回,我本該慶幸他雙目有疾瞧不見我,不知為何心底卻湧上一股悵然,鬼使神差地朝那丫鬟點了點頭算是承認。

  如此,我便在王府里暫時住了下來。只我卻不敢開口,唯恐一發聲便叫他聽出端倪。當年攝政王府中人皆被擒,連展越亦被軟禁於京城外,故而今日中州王府無一人識得我,上上下下皆當我是宵兒的貼身婢女,且是個能聽卻不會說的啞巴。宵兒雖小,心思卻何其玲瓏剔透,自不會拆穿我。

  我與宵兒日日相伴左右,自免不了見著裴衍禎,幸得他丁點瞧不見,不然我哪得如此安生居於王府,沒被他拿下小命便已是慶幸。

  只是,不過住了兩日,我便發現,中州王府中下人近乎半數以上皆是女子,且個個年輕貌美,環肥燕瘦各色齊全,若非他雙目不能視,簡直叫人誤以為中州王是個喜好搜尋網羅美女的風流王爺。

  譬如現下用餐,他身後便站了五六個美婢,個個豆蔻芳華聘婷裊娜,一字排開站在一旁,真真秀色可餐,餐桌之上再是精緻的珍饈佳肴,給這般一比也要遜色暗淡許多。

  若王爺能看見,不知興中是何等光景。

  我不知不覺便將目光投在他面上,細細端詳。

  但見他神色淡泊,雖吃著飯食,眼角眉梢卻無半點人間煙火氣息,倒似個塞外神仙一般風輕雲淨。

  我瞧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卻見他吃得越來越慢,一道隱約可疑的淡粉色沿其耳根之後慢慢爬起,直將那飽滿的耳垂染了個透。我不免詫異,他好端端吃個飯臉紅什麼?

  未待細想,卻見他一雙筷子信手一伸,竟是落在了一道魚上,這魚… … 我一瞧,竟是鯽魚!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