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妙妙,這是我方才來時從外面放生池裡順手割來的,你嘗嘗鮮。”宋席遠從袖兜里掏出個濕淋淋猶帶雨漬的蓮篷遞給我。

  我接過,撥了一顆蓮子放入口中,一股甘苦生澀自舌尖化開,傳遍周身,苦得我肩頭一顫近乎要打出個激靈。

  “不好吃嗎?”宋席遠亦伸手撥了一顆丟進嘴裡,下一刻眉毛都糾在了一塊。

  “席遠,莫忘了你答應過我的。”

  宋席遠看了我一眼,嘴角一彎,笑得忱傷自嘲,“自不會忘。”

  我望著窗外斷弦雨簾陷入太虛,回神之時才驚覺一隻手已被宋席遠握入手心,“妙妙,可還有轉圜之地?”

  我緩緩將他的手指一根根掰開,“你知道的。”

  但見他低頭笑了笑,“是啊,自你洛陽那夜答應助我起,便再無轉圜,是嗎?”末了,長長嘆出一口氣,“前夫,畢竟,終究只能是前… …夫”

  冉次抬頭,又是滿面不羈華彩風流色,他一把搖開摺扇轉過身步出房門,一步三搖,口中吊兒郎當唱道:“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斯文多情焉兩全?嘖嘖,小娘子秋波轉,臨去了,斜著香肩,只將花笑拈…… ”

  不知行了多遠,隱約背對著我高舉起雙手合抱一拱,“妙妙,謝了。”一句言謝沒入傾瀉雨聲之中無處可尋。

  我閉上眼,輕輕一笑,周遭如入虛無鏡……或抄或誅……今日,我終是替沈家替自己報了這四字之仇,卻為何毫無丁點雀躍欣喜之感?

  裴衍禎臨昏迷前的一眼猶在眼前,刻骨悲戚,寂靜蒼茫。

  宋席遠分明已走遠,那西廂小曲卻似讖語繚繞觀音閣內……

  “四圍山色中,一鞭殘照里。遍人間煩惱填胸臆,量這些大小車兒如何載得起…… 空著我透骨相思病纏,怎當她臨去秋波那一轉!休道是小生,便是鐵石人,也意惹情牽…… ”

  第五十二章 插PTER52 策反人?鶴哥計?

  初十日,大吉,諸事皆宜,更是見證奇蹟的時刻。一代風流財主江南豪富宋席遠策反功成,登位天下第一人。幾年內,國中兩易其主,舉國上下無不驚詫,上至望族名門世家下至街尾賣魚阿公,人人皆議此事,來去八卦論議流言蜚語。

  經商之人得出的結論是:不想當皇帝的老闆不是好老闆。

  世家名門得出的結論是:不想當皇帝的公子不是好公子。

  揚州城當地人得出的結論是:不想當皇帝的揚州人不是本地人。

  伙夫販子三教九流得出的結論最為精闢:不想當皇帝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最後之結果,無非是蓋棺定論佐證了一句十字讖言——

  “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

  月余後,聖旨下,將三年前兵變後掌權卻又離奇並未登基為帝的攝政王——裴衍禎,外放於洛陽城,封中州王,有生之年不得踏足京城。

  明眼人一看便知,雖說封王,實則幽禁。只是,無人不疑惑為何只是幽禁並未斬誅,然而這名利場的權謀爭鬥內幕又豈能為民間百姓所揣度,不過皆是宮闈秘聞罷了。

  爹爹和姨娘弟弟們終於得返揚州沈宅,我亦自那雨夜之後便帶宵兒離開京城回揚州。

  不錯,宋席遠之所以能夠策反成功,正是得益於爹爹和我的內外明暗相助。爹爹非但助他軍響,還替他和吐蕃國牽線搭橋布了線,故而宋席遠入京時有大部分士兵乃是從吐蕃國國王處借得。而我又盜了裴衍禎私章拓印給宋席遠,日日替裴衍禎讀奏摺時亦留了個心眼,但凡接觸到重要軍機奏摺便謄抄一份飛鴿於他。兼之,宋席遠本人絕非酒囊飯袋,早有周詳計劃,表面看似流連花叢不務正業,實則三年前裴衍禎初奪大權時便開始謀劃此事。

  我曾以為揚州沈宅定已被翻抄一空後空置荒廢,孰料,竟是一糙一木皆養護得極好。連我最後離開廂房時,放於妝奩前的那支梅花簪都分毫未移,目光所及之處無一不是纖塵不染、窗明几淨。便是那隻聒噪話癆的大鷯哥也還掛在窗台下,興奮地在架上跳來跳去,居高臨下看著來來往往重又熱鬧起來的家人。

  兩年不見,小弟弟沈在已全然褪去孩童稚氣,躥高許多,站在我一旁竟隱隱有男子漢的氣魄,叫人心生安定。大弟弟沈世已於去年娶親,娶的是一個樓蘭當地女子,窈窕嫵媚,雖並非出自名門,爹爹和大姨娘卻也不加反對。現下舉家遷返揚州,那樓蘭女子自然也跟了回來。

  家人似有默契一般,絕口再不提那些舊人舊事,只當中間過往幾年皆是空白。唯我初返揚州那日,爹爹抱過我的肩頭按入懷中,嘆了一口氣,“妙兒,只怨你爹我識人不清,誤了你啊!”

  我靠著爹爹肩頭眺望遠處隱隱綽綽的瘦西湖,面上扯出一笑,“如今這樣也挺好。”

  沈家一門還魂之事在揚州城中私下裡被傳得沸反盈天,簡直蓋過宋席遠登基之事,但凡能找點藉口登門的人皆要上沈家親眼見識一番,只差不能親自摸摸沈家人的面孔,探探是不是暖熱的。

  國中最好的武戲班子被爹爹請回了家中,鏗鏘之聲於沈家大宅中重又不絕於耳,不過相較於台上唱戲的鼎沸熙攘,台下看戲的就冷清了許多,爹爹和兩個弟弟忙於生意,姨娘們打小麻將,宵兒看書,剩下便只有我一人獨自對著戲台。

  我常常想,究竟是我在台下看戲,還是武生們在台上看我。

  “妙兒,想什麼呢?”爹爹像拍小孩一般一掌拍在我頭上。

  一日日過去,我原先健忘的毛病日漸好了些,卻又得了個走神的症狀,有時一走神便足兩個時辰,現下就是這般,台上戲子們早作鳥獸散盡了,我還坐在偌大的戲園子裡,也不曉得走神了多久,若非爹爹鐵砂一掌,怕不是要到日頭落盡了才能回魂。

  我回身對爹爹笑了笑,“沒什麼,就是有些秋乏。”

  爹爹繞過圈椅,在我身旁與我並肩坐著,看著空無一物的戲台,約莫一盞茶後,開口道:“妙兒,宋席遠那小子……”下一刻才想起方才提及之人今非昔比,這麼稱呼似乎不大對,遂改口道,“你知道,陛下對你尚有舊念,你不必……”

  “爹爹。”我截斷爹爹的話,伸手蓋在爹爹的手背上,“您亦知是舊念,既是舊了,便就

  讓它都過去吧。”

  爹爹大馬金刀一拍大腿,“我女兒好志氣!天涯何處無芳糙,舊的我們都不要,爹爹明日裡就給你尋個新的來!”未待我辯解,爹爹已鬥志昂揚地闊步出園去。

  我整整衣擺哭笑不得起身,以爹爹說做便做的利落性子,怕不是明日裡我一睜眼,就有人上門提親了,須和爹爹說說清楚才好。

  我出了戲園,繞過假山亭台,沒尋著爹爹,卻在晴雪堂後瞧見大弟弟的娘子在逗那大鷯哥玩耍。

  她似乎正費力地想引那鷯哥開口,孰料一口異族生澀腔調,莫怪這鳥不肯開口,我都聽不明白,怨不得這鷯哥平日裡雖話癆,現下卻緊閉著一張嘴,深沉地眺望假山上的狗尾巴糙。

  那大娘子亦有些氣性,但見她伸手輕輕拽了拽鷯哥的尾巴,本來還擺譜的鳥兒似被驚怒了,撲扇了兩下烏黑的大翅膀,歪著小腦袋看著大娘子,口中念念有詞開口罵道:“或抄或誅!或抄或誅!或抄或誅!”

  我一下斂去唇邊笑意,這四字原本是我心中魔魘禁忌,冷不丁被它這般聒噪大喊出來,一字一字砸得我腦仁兒生疼。

  只是這鷯哥大喊大叫非但驚動了我一個人,連在假山陽面看書的宵兒也被這聲響惹得探出

  頭來。

  那大娘子先是被這鷯哥一本正經說出此話給驚了愣在一旁,後來倒像是反應過來,直拿著

  柳枝戳逗它,“你還擺架子嚇唬我?是哪個教你說這話的?”

  宵兒似乎見那鷯哥被戳得跳來跳去有些可憐,遂扒著假山一角輕輕應了一句,“是三三教它說的,大舅母。”

  宋席遠?

  “三三?誰是三三?”大娘子疑惑。

  宵兒卻不再答她,重又坐回涼亭看書,大娘子無法,終是訕訕而去。

  我立於廊檐下,心中疑竇驟生,這話難道不鷯哥在裴衍禎和宋席遠密謀之時偶然聽見學來的嗎?宵兒說是宋席遠教它說的?但是,裴衍禎又親口承認曾說過這四個字。

  “宵兒怎知這話是三三教的呢?”我進了涼亭在宵兒身旁坐下。

  宵兒見是我,一下靠過來依戀地倚進我懷裡,“我看見三三拿碎肉哄它說的。”

  “哦?在哪裡瞧見的呢?”

  宵兒小手一指,“就在花園後面的那個小屋子裡,我抓小貓看見的。”

  花園後面的木屋乃堆放肥料、花種用的,平時罕有人至,是了,宋席遠曾入沈家當過一陣子的花匠,那時,這大鷯哥常常停在他的肩頭傍他左右。只是,他這般做法意欲何為?難道是為了隱晦向我們沈家通風報訊?……

  一月之後,新皇微服南巡一路察看民情直至揚州府。明明宋家在揚州的宅第比誰的都大,比誰家都建得考究華麗,皇帝偏生要住入沈家。

  雖則宋席遠過去在沈家住過不是一趟兩趟,然而如今身份大不相同,這一來不能喚作“暫住”得叫“接駕”才對,新皇雖無甚要求,沈家人卻總不好糙率怠慢他,故而家中人一忙碌了起來,我以為沈家上下真心盼著宋席遠來的唯有一人,那便是宵兒。

  宵兒自小除去我外最親近的怕不就是他了,自半月前聽聞宋席遠要來,已不經意問過兩回了。

  新皇初至那日,宵兒見了他還有些生疏矜持,待宋席遠與他鬧了一會兒,半日過去我再在後園魚池邊尋見他二人,已是熟稔非常,宵兒正趴在宋席遠肩上酣然入夢。

  一旁綠鶯本要向他行禮,宋席遠卻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唯恐吵醒宵兒,一面將綿軟睡去的孩子交入綠鶯手中讓她抱了下去。

  “妙妙,你確定弗有弄錯?”目送綠鶯抱著宵兒走遠後,他突然回身用揚州方言問了我句叫人丈二摸不著頭腦的話。

  “何事弄錯?陛下所言妙兒不明白。”我恭謹地斂眉半垂眼答道。

  “妙妙,你這不是折煞寒磣我嗎?你我之間說話哪裡需這許多拘謹,你還是喚我名字吧。”宋席遠伸手來扶我手臂,被我不著痕跡避了開。他收回手撣了撣眉梢,道:“你確定宵兒生父是……不是我?你看宵兒和我多親近。”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