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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眉心緊鎖著吁了口氣,終不再強迫自己入眠,翻身坐了起來。

  眼前漆黑一片,往遠看些,才得見邊緣處有光火從中帳透進來,在地上投了一片淺淡的黃暈,如若一層薄紗。

  他支著額頭緩了一會兒,眸光微凌,還是站起了身。

  “主上。”帳外值守的護衛忽見戚王出來便吃了一驚,又見他鎧甲齊整,訝異道,“主上這是……”

  “無事,我去見上將軍。”兩方帳子不過隔了幾丈,戚王乍然到來,正打哈欠打到一半的簡臨險些將舌頭咬了。

  “……主上。”簡臨滯了一瞬後當即回過神來,立即入帳去請雁逸。

  帳中的燈火很快就亮了,片刻工夫,雁逸便穿戴整齊迎出帳來。戚王未待他見禮,便平淡道:“我回朝麓一趟。”

  “……”雁逸淺怔,旋即道,“諾,那臣命軍隊紮營等候。”

  “不必。”嬴煥靜靜緩了一息,笑意輕鬆,“正常行軍便可,我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折返,六日內回來。”

  “主上!”雁逸大驚,連呼吸都停了一瞬,才道,“大戰在即,主上怎可衝動行事。如若勞累之下在途中出了什麼事,戚國上下該當如何?再者主上也知僅憑雁遲一人之力做不了任何……”

  “是,我仔細想了幾天,我知道僅憑她一人之力做不了任何事。”他循循地吸了口氣,望著淺淡的月色自嘲地笑著,“可我總在想,萬一呢?”

  他感受了一番理智是如何被近乎滑稽的憂慮擊潰、最後終於讓衝動占據了上峰的,沒什麼道理可言,心裡再說一萬句話來告訴自己根本不可能出事,也敵不過那句“萬一呢”。

  而“萬一呢”,偏是再沒有任何話可以反駁的。

  是的,他怕極了。他費勁了周折,才將與阿追的關係緩和到目下的境地,不奢求能再進一步,可也無法想像她若突然遭遇不測該怎麼辦。

  所以,萬一呢?

  萬一當真有什麼事,而他回去一趟便能避開呢?

  雁逸無奈地搖頭:“主上這是關心則亂……”

  嬴煥未作置評,沉吟須臾後一哂:“其實你我征戰天下,所圖不就是登頂萬人之上後,可令天下隨己所欲?”

  而若連這一時的瀟灑都要前瞻後顧,得權得勢又還有什麼意思?

  “軍中暫交給你,六日內我必定趕回來。”他說著眸色還是一沉,又道,“如若有變數,你也先帶兵攻打曄郡便是,此戰總歸必贏。”

  .

  秋雨連下了兩日後,終於到了祭祀的正日子。兩日的雨水沖刷將整個朝麓城都洗出一片陰涼,阿追晨起時揭開被子便打了個寒噤,眼下在主殿前等著祭禮開始,身上也被吹得涼颼颼的。

  幾個巫師都在趁著這個時候再做占卜,她無所事事地戳在這裡顯得十分不妥。想了想,阿追便也到廊下像模像樣地坐下來,擺開了小石。

  最易想到的自然是軍隊動向,她翻了幾塊後睜眼看看正行軍的隊伍,忽地就蹙了眉頭。

  怎的只見雁逸領兵,戚王呢?

  她自己看了看,確實不見戚王的身影,便將石頭重新撥亂再卜,卜戚王近來如何。

  畫面一騰卻見戚王正縱馬疾馳,身後不見大軍,只有一些護衛隨著,最多不過百人。

  出什麼事了?

  阿追鎖眉沉思著。

  背後不遠,一扇房門打開,房中的人正要出來,看見她的身影忽地一滯,思忖片刻終又退了回去,將房門關上。

  悄無聲息。?

  ☆、第 99 章 危機

  ?  阿追覺得奇怪,便又換了幾個角度多卜了幾次,但也看出什麼旁的端倪,每次讓她看到的結果都是“換湯不換藥”。

  領兵前行的只有雁逸、下戰書的人是雁逸、沙場上廝殺的仍是雁逸。

  戚王這邊,她來回來去看,都是他帶著那幾十人縱馬馳騁,最初那次是山野間,第二次似乎正穿過一道厚重的城門,第三次則已是在某座城裡了。

  她看到他周遭屋舍儼然,過往的行人商販不少,見到這一隊人馬都紛紛避讓。有個推著板車運送布匹的男子沒來得及避,便連人帶車都被馳過的馬匹撞翻了,五顏六色的花布散了一地。

  ……但也沒見嬴煥停下半步。

  這必是出了什麼急事了。阿追心裡想到這點,可也只能想到這點為止。俄而有人來喊她,說再有一刻便是辰時開始祭禮的時候了,她應了聲“好”,便將占卜石收了,回到殿前去等。

  參禮眾人也差不多到齊了,阿追目光掃過,將人員清點了個大概。想了想,皺眉問蘇鸞:“阿茗呢?”

  阿茗是烏村的一個姑娘,烏村上下除了莫婆婆外,便是她占卜最准,先前頭一個卜到戚王要去“親征送死”的也是她。這回祭禮阿追點她做贊引,此時卻不見她在。

  蘇鸞正幫莫婆婆整理腰帶,聽言抬頭:“她說她身子不太舒服,許是這幾天累著了,便換了阿矜替她。”

  阿追瞭然點頭,當下便去尋了阿矜。雖則祭禮的流程如何眾人全都爛熟於心,她仍是將易出小錯的地方都叮囑了一番。

  辰時,城中四角的鐘樓大鐘撞響,鐘聲停下後,便是行禮之時。

  殿前,糾儀官唱曰:“整肅衣冠——”眾人便都恭謹頷首,再細細查驗一遍是否有衣冠不整之處。

  一道院門外的牆下陰影里,一位年輕女子靜看著裡面祭禮開始,便轉過身去,壓輕了腳步,出了外面頭進院的大門。

  周遭的兩條街都戒了嚴,見她出來,便有護衛奇怪道:“阿茗姑娘?裡面的祭禮不是開始了?”

  阿茗點點頭:“睿王姬銜雪請了位要緊的客人,許是起晚耽擱了,國巫讓我去客棧迎一迎她。”

  那護衛有些遲疑:“這若要進外人……”

  阿茗顯然一怔,旋即蹙眉:“……呀,我忘了這回事了,也沒跟國巫多討個腰牌。”她想了想又說,“不然這樣,我仍是去請她來,郎君若不放心,一路隨著便是。我便同她說這是安全起見是以添個人護著她,到時再同王姬解釋解釋就是了。”

  她如此通情達理,那護衛明顯鬆了口氣。二人便一道離開,也未走太久就到了一座客棧前,那護衛不好隨進去,就由著阿茗自己進去請人。

  阿茗拾階上了二樓,推開房門,房中以黑紗遮住面容的女子立即迎了上來:“怎的還帶了別人!”

  “防備太嚴,有他在,反倒容易進去些。”阿茗從容地道了一句,靜靜神,便又顯了些緊張,“夫人當真要……”她蹙著眉靜了會兒,“其實國巫……國巫也不曾和戚王殿下太親密。”

  雁遲“嗤”地笑了一聲,未作多言,轉身從劍架上取了劍。

  再踱回阿茗面前,她才清淡道:“你管這麼多做什麼?我要殷追的命,你眼紅她的名位錢財,我們各取所需而已。你卜得此事會成,這便夠了。”

  “……”阿茗便不再多言了,低了低頭,退開半步讓雁遲先走。

  確實只是各取所需罷了。殷追隨隨便便的一個占卜,便動輒能換幾十兩黃金,旁的巫師未必真做不到,只是有她在上頭壓著,旁人永遠不值這個價。

  而若國巫不在了,旁的巫師便能活得更好,何況……戚王或許還會再立一個國巫。

  至於雁遲為什麼非要國巫的命不可,那和她沒有關係。

  阿茗思量著,逐漸心平氣和,她與雁遲一同下了樓,走出客棧,向那護衛淺笑道:“勞郎君久等,走吧。”

  .

  北側素來淒清些的城門處突然灌入馬蹄聲,守城的護衛神思一提,緊張地循聲望去,辨清來者驀然一驚。

  一行人馬卷土而過,已入城門也未放緩半分。來往的行人商販趕忙避讓,然則有條巷子過於狹窄,人馬又來得突然,難免又人閃避不及。

  “啊”的一聲驚叫,一推著板車的男子驟被馬匹撞開,他連忙往旁躲避,倒沒受什麼傷,滿車的布匹卻撒了一地,有幾匹撞散後又被馬蹄接連踏過,斷是不能再賣了。

  嬴煥未停,聞聲回頭掃了一眼:“拿二兩銀子賠他布錢。”

  “諾。”側後的護衛一應,韁繩一勒轉身而去。

  往南不遠便是王宮,他知這日是祭月主的日子,在王宮門口停也未停。

  一路策馬疾馳至月主廟附近,見兩條街外便已戒備森嚴,嬴煥稍安了些心。

  “……主上。”守在街口的護衛詫異地見禮,見戚王下馬,便上前去幫忙牽馬。

  他問道:“已在行禮了?”

  護衛答說:“是,兩刻前剛開始。”

  “下馬,以免驚擾月主。”嬴煥說罷,定了口氣。靜看了會兒眼前空蕩的街道,心跳莫名的快了起來。

  說不準是將見到她的激動,還是了卻心事的輕鬆。他氣息一舒,只覺連日奔波積攢的疲憊都消散不見了。

  依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不眠不休地奔了兩天半,上好的快馬都累死了幾匹,不過還好按期趕到了。

  腳步一提,卻忽覺使不上力氣。戚王身子一傾,身後的護衛眼疾手快:“主上……”

  他抬手示意無事,又緩了兩息,道:“走吧。”

  月主廟中,祭祀尚在繼續。

  殿門緊闔著,國巫正在殿中禱告,一會兒她結束禱告、出殿,撤饌之後眾人分食福果,祭禮就算結束了。

  並無閒雜人等觀禮,參禮眾人正面朝正殿跪伏於地,沒有人注意到次進院門後面靜立的人。

  阿追禱告完畢,殿內候命的執事推開殿門,她面朝神像倒退而出,殿外的禮官唱道:“禮成——”

  她剛半轉過身,陡見一人影直撲而來!

  阿追錯愕間下意識地後退,後背在剛闔上的殿門上一撞,又跌進殿裡。

  “誰!”阿追驚喝,逆著投進殿中的陽光看不清對方的臉,但見一劍刺下,又急向旁躲。

  一眾參禮者或仍還未來得及起身,或未能反應過來。阿追躲過一劍後才見門邊僵著一護衛模樣的人,疾呼:“救命!”

  那護衛卻是方才隨著雁遲與阿茗一道進來的,剛猝不及防地被雁遲拔了劍,驚然追來卻無法擋她,驟聞這一聲呼喊方回了神,不及多思,赤手去與雁遲相搏。

  雁遲目光凌然,手起劍過,阿追只聞一聲慘叫,半條還帶著護臂的胳膊蹭著臉飛了過去。

  她才剛逃開兩步,驀地被這血淋淋的場面震得渾身僵住。

  “你……”阿追盯著她,只覺連呼出的氣息都發冷了。

  雙眼從斜刺進殿的陽光中緩過來些,她這才看清對方是誰:“雁遲……”

  雁遲無甚反應地步步逼近,阿追被迫一步步後退。

  已有護衛從廟外沖了進來,見二人相隔不過三步又不得不止步,個個持著刀劍,卻都不敢妄動半分。

  殿外安靜得只剩下一聲又一聲存著心驚的呼吸聲。

  銜雪從腰間摸了鈴朵女王給她的連弩,抬手試著瞄準,幾度未果。

  蘇鸞臉上慘白一片,摒著息強定住神,便欲奪身邊護衛手中的長劍。

  她想先有件兵器在手,再尋機救阿追,可那護衛由著她搶了劍,便伸手擋了她:“女郎莫急。”

  “救人啊!”

  “等弩手。”那護衛壓音說著,目光不敢離殿中分毫,“應是片刻就能到。”

  阿追已又被逼退了兩步,心弦越繃越緊:“夫人為何……夫人可為上將軍想過?!”

  “你還敢提哥哥。”雁遲的一聲冷笑像是從萬千怨憤里逼出來的,“就因為你,主上要送我去蠡州,他便也肯送我去,就因為你!”

  阿追恐懼里都仍覺得荒唐:“是你先要殺我!”

  “是!是我想殺你!”雁遲的怒語蓋過她的聲音,阿追不敢出聲,怔怔看著她目眥欲裂的樣子。

  “你知不知道我從第一次見到主上起,便已喜歡他了!”雁遲眉心蹙著,“我求著他娶我、讓哥哥求著他娶我,他才不得不娶!我原是不怕的,我不怕他不喜歡我,反正後院裡哪個女人他也不喜歡,待我還是最好的!”

  她越說越激動,嗓音沙啞起來:“可你憑什麼……為了你,他竟肯重開青鸞宮!”

  阿追又退一步,後背驀地碰在一方矮柜上。她伸手一摸,柜上有一小小的三足銅鼎。

  “你知道那是什麼滋味嗎!”雁遲近乎瘋狂地喝問著,驀見一銅鼎橫空飛來。

  阿追原想逃開,剛挪一步便見那銅鼎“鐺”地一聲被她揮劍擋開。她頓時如鯁在喉,卻不見雁遲更怒,只又冷笑了一聲,劍刃橫在了她喉間。

  “很有膽識啊,國巫。”雁遲切著齒道,她向前傾了傾身,二人間只隔了一柄寒光凜凜的利劍。

  她冷睇著阿追面上的慘白,又輕笑說:“你真讓我害怕——我那樣愛慕戚王,可你竟讓我想尋旁人來替他!”

  頃刻間,阿追驚得杏目圓睜:“什麼……”她旋即想起,“你是說甘凡……”

  昔日甘凡給戚王施的邪術並非簡單的索命,而是逐起魂魄取其軀殼。換言之,如若這邪術成了,外人眼裡戚王仍活著,只是實則已是甘凡了。

  雁遲想得到戚王的嬴煥……卻並不在意他是不是真的“嬴煥”?!

  阿追驚然覺得這個人真是瘋了。

  雁遲直激動得眼裡逼出淚來:“我以為你占卜失誤害我瞎了,他總會為我想想的,可他竟也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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