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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果然是故意的。阿追奇怪了許久,為何自己的占卜會出現那麼大的偏差。

  “可我又偏貪戀他那些他留下陪我養傷的時日!”雁遲的淚水快落如急雨,卻又悲憤得笑出來。

  .

  殿門外,滿院護衛看著已一步步挪至正殿外牆門邊的人,只覺一切都凝住了。

  幾次有人想上前,又都被他示意止步,不得不停下。

  弩手也已到了,怕驚動裡面便未進院,伏在正對面的牆頭上,瞄準了裡面,蓄勢待發。

  嬴煥摒著息探身向里看了一次,看清二人的位置便縮了回來。轉瞬意識到有多危險,一顆心直提到了嗓子眼。

  他壓住思緒聽著,裡面阿追的聲音發抖發得厲害:“你真是瘋了……你知不知道這會牽連上將軍?”

  他摸索著,猜她在說話,雁遲便必定在全神貫注地看著他。

  再舒口氣,嬴煥再度側身往裡看。

  “你可以自欺欺人地讓甘凡替戚王寵你……可你親哥哥的死活你也不在意麼?”阿追鼓足勇氣喝問,話音未落,餘光倏然掃見殿門邊的半個身影。

  他怎麼……

  她猛出了一陣冷汗,直覺不可能。然則再看看那人身形,縱使只有半個身影、縱使只是個側臉,也絕不會是別人。

  嬴煥小心地又偏了偏頭,二人視線一觸。

  她想看他,又因怕驚動雁遲而不敢多看,正心緒複雜得亦喜亦悲,他含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第 100 章 終章

  ?  阿追在他的笑意中痴了一瞬,他微點頭,她猛地回神,再度怒視雁遲:“好,即便你不管上將軍的死活……你也不在意戚王聽聞此事後如何看你嗎!”

  一語說完她當即反應過來了。雁遲只怕是當真不在意的,她連讓甘凡去換戚王的魂魄的事都做得出,戚王的看法……只怕對她當真無所謂。

  她太瘋狂了。

  嬴煥摒著息走入殿中,心弦緊繃又不能慌亂。雁遲正全神貫注地與阿追對峙著,他並不必談擔心雁遲會突然回過頭來查看,只是……

  陽光從身後投進來,若他走得太近,折到身前的影子便會暴露他的行跡。

  戚王深吸了一口氣,無聲地抬了手。

  殷追瞪視著雁遲,餘光瞥見他的動作時一凜,猜是在向什麼人做手勢。

  殿外隔過一方不大的小院,圍牆的那一邊,持弩的護衛手上齊搭懸刀。

  幾樣不同的法子在戚王腦海中飛轉而過。

  他或可從背後扼住雁遲,但雁遲受驚之下,手中的劍極可能直接刺過來。再者她離阿追太近了,一驚之下失手先割了阿追的喉嚨亦有可能。

  他也可叫住雁遲……雁遲訝異間只要一回頭,他就可趁機奪劍再拽開阿追。

  但萬一雁遲一時愕住卻沒轉頭,而後索性破釜沉舟先要了阿追的命呢?

  嬴煥一顆心越來越沉,一股不曾有過的焦灼在心頭激盪著,又讓他前所未有的冷靜。

  目光微挪,他看向側後不遠處的門。

  .

  “哈……我在意主上如何看我?”雁遲清冷而笑,面容猙獰,“我盼著他恨我!恨我到將我挫骨揚灰都不要緊!”

  阿追倒被她這答案嚇住了,近在咫尺的劍又湊近了半寸,雁遲激憤得嗓音嘶啞:“好過他現在對我沒有任何看……”

  喉嚨驟被按住,雁遲聲音輒止。窒息間她眼前一陣發白,被一股力道急推開數步,再定睛,便見殷追正被一道黑影猛然拽開!

  “你……”雁遲認清那人,頓時愕住。

  嬴煥攏著阿追顧不得多看,直奔著殿門處而去。餘光睃見還有兩步遠,他當即疾呼:“放箭!”

  阿追聞聲乍然一驚,下意識地抓了他的領口,足下亂得連打了幾個趔趄。

  她跌倒下去,後背在門板上撞得一痛,尚未來得及叫,便聞“咔——”地一聲。

  是箭矢刺進木門的聲音。

  阿追驚魂不定地看過去,眼前的畫面凌亂而清晰,她一時回不過神,幾乎要懷疑這是置身在幻境中了,可偏又很清楚一切都是真的。

  她看到雁遲拎著劍正要追過來,刺破窗紙she進來箭雨猛地將她擋住。

  只有短短的那麼一陣,但讓她覺得時間好長,她眼看著雁遲身重數箭跌倒在地,一片片殷紅在她淡青的曲裾上綻開。

  她身後也時而再有一聲鐵矢刺木的聲響,讓她在頭腦空白間得以抽出一縷思緒,慶幸只有上半截是窗欞窗紙,下半截都是實實在在的門板,若不然,她必定也已萬箭穿心……

  阿追的神思全然不由自主,呆滯了良久,耳邊的一聲悶哼猛地將她的思緒拽了回來。

  她這才意識到箭雨已經停了,驀然側首望去,見戚王也倚在門板上,微仰著頭一下下緩著氣。

  他坐姿隨意,左腿伸直了,右腿半蜷著,右手閒散地搭在膝頭,廣袖鋪出了一片瀟灑。

  阿追看著他這個模樣幾乎要再度滯住,下一瞬,她的目光停在了他的右臂上。

  “你……”她望著那一道血紅話語噎住。

  嬴煥正專心地緩著神,聞聲不得不抽出神來掃一眼傷口。

  然後他說:“擦傷。”

  “這麼深……豈是擦傷!”

  那道傷口鮮血淋漓的,簡直像一道刻在他上臂上的豁口。她覺得觸目驚心,下意識地抬起手要碰,又趕忙忍住。

  嬴煥擋了她的手,不咸不淡:“箭間擦過去的傷也是擦傷。”然後他令人放心地一笑,“略重一點罷了。”

  他笑眼對上她仍在發空的雙目時滯了一下,遲疑著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阿追?”

  她沒反應,他看著她明顯不好看的神色,謹慎地改了個稱呼:“……國巫?”

  阿追羽睫一顫別過頭,正好看見那邊的雁遲,只得再將頭別過來。

  她聽到他小心地問道:“嚇著你了?”

  嬴煥驚疑不定地看著她的神色一分分變得更加掙扎,倏然見她眉心緊一皺,再鬆開時,眼淚一下傾出。

  被他這樣一提醒,她霎然間徹底回過神,頓時覺得嚇壞了!

  阿追驚魂未定,哭也哭不出聲,只沉默地抬手抹眼淚。嬴煥無措了一瞬,愣了愣,試探著伸手拍到她肩上。

  見她並無反抗,他又往後探了三寸,手摸到她後背給她順氣。

  她仍只顧著擦眼淚,嬴煥循循地出了口長氣,半環在她後背的手終於撫上了另一邊的肩頭。

  “……別怕,沒事了。”他的氣息已然穩下來,冷靜的聲音在她耳中一盪,悅耳猶如天籟。

  .

  事情鬧成這般,滿朝乃至滿城都很快就聽說了祭祀中這場變故。雁遲當場斃命,然則無論在她的這般舉動,她是否還能留個夫人的虛名,她身為上將軍親妹的身份都還是在的。戚王不發話,便沒有人敢貿然否認她的尊貴。

  嬴煥便沒再急於返回曄郡,留在了朝麓,先將此事料理清楚。

  阿茗在當晚便在房中自縊,負責詳查此事的官員又提審了烏村眾人,確定再無其他合謀後,阿追鬆了口氣。

  曄郡那邊,班皖兩軍與戚軍懸殊,此戰於戚國而言必贏,嬴煥思慮之後,便未多隱瞞雁遲的事,寫了詳細的經過,著信使急呈雁逸。

  幾日之後,曄郡大捷的喜訊與雁逸親筆的回信呈至王宮。

  嬴煥無心多看捷報,先接了雁逸的信來看,竹簡剛展開,木屐踏入殿中的熟悉聲響就傳了進來。

  他將面前的竹簡一疊,抬頭看過去就皺眉:“怎麼又來了?”

  “醫官說了,藥每日要換兩次。”阿追淡泊地抬抬眼,“剛鬧過一出大亂子,人人噤若寒蟬,就沒人敢管殿下了是不是?”

  “……”嬴煥避開她的目光,心虛地輕咳了一聲而未言。阿追也無所謂他言不言,走過去將呈著藥和白練的托盤往案上一放,坐下便去解他胳膊上原本纏著的白練。

  他支著額頭動也不動,但側眸掃了幾次都見她冷著張臉之後,終於忍不住低低埋怨:“就是個小傷。”

  “小傷你連續幾天低燒不退?”阿追形容未改,將舊的白練扔在一邊,取了乾淨的邊上藥邊說,“殿下再不樂意,我也不管了,反正也不是我疼。”

  “……低燒不退那是因為趕路累著了!”嬴煥辯道,想想她後一語,又蔫了下去。

  他懊惱地又咳嗽了聲,說:“沒不樂意。”

  阿追翻眼瞪他,被他還了個明亮的笑容。

  阿追:“……”

  他近來好像越來越清楚他怎樣時她會拿他沒轍了,偏他又本來就生得十分俊美,她硬繃著想生氣都生不出來。

  換完了藥,阿追注意到他的左臂放在案上。姿勢有些刻意,展開的廣袖將案上的竹簡遮了大半。

  是雁逸寫來的。

  阿追瞭然間神色黯淡下去,靜默了須臾,輕聲說:“上將軍不會回來了。”

  嬴煥悚然一驚:“阿追……?”

  “這是替雁夫人告罪的奏疏,最後幾行請旨罷黜他的上將軍位。”阿追回想著占卜中的景象,抑制不住眼底的顫意,“殿下必須准他的奏……”

  若他不准,雁逸返回朝麓,會在不久後的一場兵權之爭里,因此事變成眾矢之的。她看不到想奪兵權的人是如何將此事直接牽到雁逸身上的,沒有辦法早作安排;而若任由事情那般發展,最後會連戚王也保不住他,他會自盡在府里。

  “他……”阿追無力地笑了一笑,“他大概自己也需要靜一靜,准他離開也好。”

  長久的安寂之後嬴煥點了頭,展開那捲竹簡,一喟:“那我給他個爵位。”

  阿追“嗯”了一聲,旋即又說:“十年後會有外敵自北邊攻戚,那時殿下會再請上將軍出山,上將軍大獲全勝。”

  “……”嬴煥心頭的鬱氣驟然散開,他側首驚奇地打量了她一會兒,“你連十年後的事都卜到了?”

  阿追聳聳肩:“月主給我託了個夢。”

  .

  一如月主指點她的那樣,雁逸果然沒有回來。

  戚王給他的封地在戚國南邊,他便連回宮復命都省去了,戰事結束就直接去了封地,可見是真的能避則避。

  阿追踟躕再三,最終也沒有主動去見他。雁遲的死擱在眼前,雁逸便是再明事理,此事也還是跟她有關的,不論她去道歉、勸解,還是絕口不提雁遲的簡單探望,都不合適。

  她只能想,至少在十年後的那個畫面里,一切都是平和的。

  在冬天過去之後,凍土化開之時,雁遲的下葬事宜也已安排妥當。

  戚王沒有把她安葬在原本的墓中,另擇了一塊風水寶地重修墓冢。宮中朝中、史家筆下,不會有過多的筆墨去寫她,阿追在為這些安排蓋印之前想了想,提筆加了一句,命人將雁遲當年受冊的詔書入墓隨葬。

  她蓋完印後戚王也要蓋,他自然看到了這一句,鎖眉沉吟了一會兒,到底沒說什麼。

  嫁給他,是雁遲最執著的事情了。善也好、惡也罷,在人已離去後,在世者能退讓一分令其滿意,便不必太過計較。

  何況在阿追看來,雁遲雖絕說不上善人,可她痴迷於戚王的做法……卻是說不出錯的。

  他們身為能卜知天下事的巫師,尚要慨嘆一句“萬事不由己”,雁遲一個凡人在世事間又能如何呢?

  況且情之事,比尋常世事還要更說不清楚。

  天氣日漸轉暖,軍隊休整完畢之後,再度待命準備出征。

  一場淋漓的雨水灑過,雨珠落在竹葉上,順著葉子細微的紋理一滑,又落上下面略低的一片。一片接一片地遞著這顆珠子,好像在小心地傳遞著什麼至寶。

  臥房裡,案桌兩邊的人皆正襟危坐。

  戚王緊張地看著阿追占卜的模樣,待得她視線一移,他即問:“如何?”

  “……我有些東西沒看懂。”阿追蹙眉道。

  其實從幻境中來看,那一戰應是勝了。但有一方詔書清晰地呈現在她面前,她覺得該是有什麼要緊的內容,不得不追問一番。

  她提筆在旁邊的縑帛上寫了兩個字,問他:“這是什麼?”

  皇帝。

  嬴煥目光掃過這兩個字打了個哈欠:“哦沒什麼……一個類似於王公侯的身份,我編的,打算一統天下後用。嗯……費了這樣大的工夫奪得天下,還和以前一樣稱‘戚王’多沒意思?”

  “哦……”阿追點點頭,能理解他的這般想法,轉而提筆又寫了兩個字,“這又是什麼?”

  女皇。

  “這個……”嬴煥深深地吸了口氣,靜看向她解釋,“就是……女的皇帝,我簡稱了一下,你……嗯……”

  她眯眼打量著他,隱有不解。

  嬴煥清了清嗓子:“我明白你之前說的不想嫁人的想法——‘既嫁從夫’一類的活法於你而言確是還不如自己過日子。”

  阿追傲然點頭,深以為然。

  “所以我還是不提立你為後之類的話了,你一不高興再讓我吃三五場敗仗,我還得提前請雁逸出山。”

  阿追翻了個白眼。

  他銜笑吁了口氣:“我們還是一同治國吧。也不說嫁、不言娶,成婚而已。”他說著停了停,又真切道,“自然首先看你願不願意,你不願意也還是女皇。”

  “……咳。”阿追咳了一聲,信手扯了卷案頭的奏章過來,閒閒翻看,“那待我琢磨琢磨。你知道的,近來忙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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