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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要的故事,通過一個平常人家的女兒冷清秋,和國務總理的小兒子金燕西,從戀愛、結婚,到被遺棄、逃走的淒涼結局。中心的意思是指出“齊大非偶”,這是他的婚姻觀。是不是他就主張“門當戶對”呢?那就不知道了。

  小說在報上連載時,受到讀者的注意,是為的許多人很想知道大官僚的私生活,和一些宦海秘聞。對於故事情節興趣更為濃厚的,卻是那些具有一般文化水平的婦女們,包括老太太群在內。抗戰時期在重慶,我曾陪他出席過朋友的家宴,他的讀者——那些太太、老太太們,紛紛向他提出問題,議論這部小說人物處理的當否,並追問背景和那些人物後來真正的結局。一部小說在發表若干年後,還得到讀者如此關心,可見不是尋常之作。

  我曾有設想:《金粉世家》如果不是章回小說,而是用的現代語法,它就是《家》;如果不是小說,而是寫成戲劇,它就是《雷雨》。這可能不算阿私所好的偏見吧?

  《啼笑因緣》

  1925年,我進《世界日報》,和他朝夕共處。他最愛聽戲,常約我去。有一次,記者門覺夫,請我們到四海昇平園去聽高翠蘭唱大鼓,說是唱得極好。偏巧我那天有事,沒有去成,兩三天後,恨水和我說:“請你去聽你不去,如今你要聽也聽不成了。”原來就在那天晚上,高翠蘭被一個姓田的旅長“搶”走了。門覺夫義憤填膺,認為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這樣的事,實在太強橫了。恨水卻說:“如果高翠蘭非常不願意,那個田旅長何至就下這一手。一定田旅長也有讓高翠蘭滿足的地方。”

  大家因為那時軍閥橫行,肆無忌憚,一個唱大鼓的受欺凌壓迫是常事,因而很不同意恨水的論斷。誰知又過了幾天,門從照相館裡弄到一張照片,卻是田、高新婚合影。高翠蘭在照片中笑逐顏開,容光煥發,絲毫沒有出於勉強的樣子。大家回頭一想,恨水當初的論斷,是很有道理的。但是事情到此並未了結。高翠蘭的父母,原把女兒看作搖錢樹,被人搶去,豈能善罷甘休。他們不向田家要人,卻向田家索討身價銀子。“漫天要價,就地還錢”,雙方終於沒有談妥。高翠蘭的父親,一張狀子告到法院。田旅長是現役軍人,由軍事機關軍法會審,開了三五庭就宣判了:田旅長身為軍人,強劫人家女子,處徒刑一年;高翠蘭交其父母領回。案件結束,高翠蘭仍然唱大鼓,形容憔悴,再也活潑不起來了。在家裡時常哭鬧,更表達了對田旅長的不能忘情。

  顯然這一事件對他發生很大影響,心中早就有了《啼笑因緣》的影子。他不能用這一件事作藍圖。軍閥是人們所憎惡的,如果寫軍閥竟然談戀愛,那會有什麼樣的效果呢?可以裁取的只是搶人的一幕。借這條線索,有理由的發展,刻畫了軍閥的殘酷暴行。他創造了許多傳奇故事和人物。最初的設想,可能是寫兩個三角戀愛關係;在寫作過程中,逐漸演變為多邊關係了。傳奇故事本來是人們喜聞樂見的,越複雜越曲折,就越覺得有意思。這是這篇小說的成功之處。但也應該指出,他的本意,是以戀愛自由、反對封建的門當戶對的婚姻制度為主題的。由於太複雜曲折了,反對門當戶對,終於還是門當戶對,這就未免傷害了主題了。

  《啼笑因緣》1929年開始在《新聞報》連載,第二年就登完了。連載期間,轟動一時:上海市民見面,常把《啼笑因緣》中故事作為談話題材,預測他的結果;許多平日不看報的人,對此有興趣,也訂起報來了;預約改戲,預約拍制電影的,早已紛至沓來;為了出書牟利,《新聞報》三位編輯,臨時組織“三友書社”,優先取得版權。書出版了,當然暢銷。電影攝製時,因為“攝製專有權”的問題,明星電影公司和大華電影社打起官司來,後來經過章士釗律師調停,大華停拍,明星賠款十萬元。這件事,當時報紙記載很詳細,轉而成為小說的宣傳資料。

  一部小說,引起社會上這麼“狂熱”,簡直是“史無前例”的。這在當時就有些為人們所不理解;五十年後的今天,一定更不理解了。我曾試圖加以分析,排除了作者的勤奮努力,作品的藝術成就這些主觀因素而外,尋找他的客觀因素。我認為:當時小市民被壓迫、被剝削,生活極為苦悶。他們憧憬著一個新世界,他們的要求水平並不高。一個“女俠”(在小說中寫的是有血有肉平常的人)除暴安良刺殺一個“花花太歲”式的軍閥,這是現實生活中不可能有的,在一般的想像中卻又希望出現這樣的人和這樣的事。《啼笑因緣》使他們得到很大的滿足。其次是,上海報紙連載小說,例請南方“名家”執筆。名家們總是信手拈來,隨筆寫去,很少精心刻意之作。在《啼笑因緣》之前,先是連載所謂“聯環小說”(約定幾位名家,彼此合寫一篇小說,每天一人寫一段,最末一句中,嵌有另一位名家的名字,於是那位名家就接著寫下去),這是毫無意義的文字遊戲。除了名家們自我陶醉之外,怎麼能吸引讀者呢?其後又連載想入非非的武俠小說,讀者也膩煩了。這時候,《啼笑因緣》一出現,既富有人情味,又有強烈的傳奇性,讀者頓覺耳目一新。再其次,從前交通不便,旅遊困難,南方人嚮往北京,常借文字記載,以當“臥遊”。

  南方名家們,足跡不離上海、蘇州、杭州、揚州,寫來寫去,總以諸地為主一要背景,讀者自然感到狹隘。《啼笑因緣》卻寫的是北京,把北京的風物,介紹得活了。

  描畫天橋,特別生動,直到今天,還有讀過這部小說的南方人,到北京來必訪天橋。

  當然,今天的天橋,已經不是那個面貌了。

  《啼笑因緣》的產生,和它的紅極一時,決非僅僅出於偶然,一定還有政治的、社會的、經濟的種種因素,有待於將來研究者們的探討。

  《八十一夢》

  他寫了二三十部抗戰小說,應該說,《八十一夢》是代表作。這部小說所取的是側面題材,指斥那些不抗戰和不利於抗戰的人。他用一些荒誕不經的故事,揭露政治上、社會上許多醜聞秘幕。意圖引起讀者對這些人和事的憎恨厭惡,與眾共棄;而要求同心協力,大家一致抗戰。

  寫作手法大體和《春明外史》、《新斬鬼傳》相仿,臚述一件一件罪惡事實,可以多寫幾件,也可以少寫幾件。名為長篇,其實是短篇的合集。表面上托之於神話,迷離倘恍,這和《春明外史》直接寫人事不同;所寫的又十分具體,明有所指,這又和《新斬鬼傳》寫抽象事物不同。

  這部小說1941年在重慶《新民報》連載,嬉笑怒罵,讀者感覺痛快,深表歡迎。

  但到1942年就結束了,名為“八十一夢”,實在只寫了八九個夢。其餘的呢?後來他在單行本“楔子”中說:被耗子咬掉了。因為這部小說是可長可短,讀者不知道他沒有寫完,只認作他打哈哈結束全書。不是打哈哈,是“一把辛酸淚”。“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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