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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真是幽渺空靈,讓人徜徉在川東山村詩境般的恬靜中,耳畔迴蕩著秋蟲曲,為書中的情節作了渲染,自然把讀者帶入到氣氛的效果中。這美如畫卷的描寫,並不是離開情節而孤立地寫景,而是為了更好營造氛圍和渲染人物的情緒,例如李南泉搜索枯腸,在悶熱的茅屋伏案構思時,他的文思被觸發了:李先生把茶杯端在手上,看到山頭上魚鱗片的雲朵,層層推進,緩緩移動,對面那叢小鳳尾竹子,每片竹葉子,飄動不止,將整個竹枝,牽連著一顛一顛。竹叢根下有顆不知名的野花,大概是jú科植物,開著銅錢大的紫色小花,讓綠油油的葉子襯托,非常得嬌媚。一隻大白色的公雞,昂起頭來,歪著脖子,甩了大紅冠子,用一隻眼睛,注視著那顫動的竹枝。竹枝上,正有一隻蟬,在那裡拉著“吱吱”的長聲。

  多麼細膩的觀察,多麼出色的描寫,寥寥數筆,就是一篇妙不可言的白話“晚明小品”。由於對這部書的偏愛,我曾經把它稱之為“散文體小說”,並把這一想法說與父親。父親笑而不答,未置可否。父親多次公開說過。中國的章回小說,是中國民眾喜聞樂見的文藝形式,它與西方小說各有短長,但是章回小說家也有些缺陷,父親為此作了改良,並且是孜孜不倦,終其一生。他認為:一是缺少心理活動,因此他吸收了西方小說的長處,大量增寫了人物心理活動。二是缺少寫景,尤其是情景交融的描寫,他在小說中非常強調景是為渲染人物感情而描繪。三是父親從戲劇和電影中得到啟發,借用“小動作”來刻畫人物的性格和內心世界。我個人認為,《巴山夜雨》在這三方面的嘗試,都達到了爐火純青的程度,是改革章回小說的成功範例。有些熟讀父親作品的讀者敏感地認為,《巴山夜雨》和《山窗小品》兩部書是“姐妹篇”誠哉,斯言!這兩部書雖然一是小說一是小品文,但把二者印證的讀,就如同嚼橄欖,回味無窮。

  父親寫完了這部小說,就患了大病,一病3年,病癒後,雖也恢復了寫作,但記憶力與能力都大大降低,遠不能和病前相比了。根據《巴山夜雨》的創作,我有一個預感,如果他不得病,可能他的思想和文風都會有一個大的轉變。

  《巴山夜雨》在報上連載後,還沒有出單行本,父親就得病了。他去世後,我出於尊重、緬懷之情,用了數年的時間,親自或請人幫助,把這部長達60萬字的小說,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報上抄了下來,本不是為了發表,而是作為父親的手澤留為紀念。1986年因四川文藝出版社的敦請,交由他們出版單行本,把這部父親病前“痛定思痛”的“壓軸”之作奉獻給當今讀者,使之多結識一些文字之交,我也算是為父親了結了一個心愿,感到異常欣慰。

  第56節:病榻纏綿有3年(1)

  病榻纏綿有3年1949年的5月下旬,晚飯後,父親給兩位讀初中的哥哥補習英語,講著講著,突然他囉哩囉唆,口齒不清起來,而且越說越困難。兩位哥哥越聽越覺得不對勁,抬起頭來看父親,只覺得他晃悠悠地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兩位哥哥急忙把他攙扶到睡榻前躺下,誰知父親一躺下,就昏迷不醒,人事不知了。兩位哥哥嚇壞了,立即大叫,全家人看到父親危急的樣子慌作一團。還是母親沉得住氣,立即打電話請一位和父親有10年之交的張大夫火速趕來。張大夫很快來了,檢查了父親的身體,說很危險,可能是腦溢血,要立即送醫院。母親趕緊派了家人,把父親抬到離我家最近也是當時最好的中央醫院。經檢查,確診是腦溢血,生命危在旦夕,隨時有可能停止呼吸。經過醫生的及時搶救,父親昏迷數天之後終於醒了過來。但是他的記憶力受到很大破壞,除了只認識母親,連家裡人也不認識了,說話也相當困難,仍有生命危險。那時,母親懷著3個多月的孕,她完全不顧自己的身體狀況,也住在醫院裡,晝夜陪侍父親,父親的吃喝要一口一口地喂,父親的便溺也都要在床上方便,母親不厭其煩地為父親擦洗身子。蒼天不負苦心人,奇蹟終於發生了。父親以堅強的意志,戰勝了死亡的威脅,他活過來了!

  父親住了一個多月的醫院才回到家裡。他的陡然病倒,使家裡的經濟來源斷絕了,平素又沒有什麼積蓄,母親很著急,又得瞞著父親。於是她變賣了自己全部首飾,給父親看病,並維持著家用。

  父親的這場大病,固然是他一生伏案揮毫,絞盡腦汁有關,但埋下的病因,卻要從他“自願”辭去北平《新民報》的職務說起。許多沒有見過父親的人,總是從“書如其人”來推測,以為他長於辭令,精明強幹,洞察世事皆學問的人,其實大謬不然。生活中的“張恨水”是一個寡於交遊,憨厚老實,木訥少言,略顯“土”氣,不善於周旋的書生。所以在他的朋友中,曾有人戲言,在談笑風生的朋友群中,“誰最不像張恨水,誰就是張恨水。”事實確實如此,父親雖然倚馬才高,萬言立就,但是在生活中,卻充滿著天真,常以詩人的浪漫情懷去對待世事和人際關係。“知夫莫若妻”,母親就常打趣父親是個十足的“書呆子”,用書本來套生活,是“猴吃麻花———滿擰”。父親儘管已是蜚聲國內外,但他自視平凡,從來都沒有特殊之處,他受中國傳統文化及道德薰陶,以真誠待人,不把名利置於心上而淡泊自甘,以為別人也像他一樣,這是他的缺點,自然也是他的優點。報社本是個複雜的場所,父親雖然辦報有方,但卻不善處理人際關係,更不懂得報社內部的權力之爭。此時總社派來了副經理曹仲英先生和總編輯王達仁先生。

  第57節:病榻纏綿有3年(2)

  王先生年輕活躍,很想有番作為。父親當時的職務是《新民報》協理、主筆兼北平社經理。雖然北平《新民報》在父親的慘澹經營下,受到北平市民的喜愛,數年間其發行量一直居北平各大小報之首,亦是《新民報》五社八報之冠。僅以此而論,可說是成績斐然,為《新民報》立下了汗馬功勞,理應受到嘉獎,然而事實卻不然,他得到的是一個相反的結果。既然總社派來了人,新任總編輯王達仁先生又很想有番作為。父親再任職,就有些不識時務了,在一種無可奈何的情況下,父親於1948年秋,辭去了北平的《新民報》的職務,離開了他一手創辦的北平《新民報》,結束了他奮鬥30餘年的“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的報人生涯。從此,我再也沒看見過他坐在大餐桌前,編輯稿件或安排版面了。

  然而事情並沒有結束,在北京剛解放不久的1949年的春天。當時北平的《新民報》還完全由王達仁先生主持,3月2日至4日,王先生在該報用了3天的時間發表長文,給父親捏造了許多莫須有的罪名,把父親說成似乎是“國民黨在新民報的代理人”。這些毫無根據的說法,使父親受了很大的刺激,對他的精神及身體都影響很大的。雖然後來真相大白,王達仁先生也親自登門向父親賠禮道歉,請求原諒,但那已是後話,是父親大病數年後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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