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母親那時並不相信我是讀書的料,因為從一年級起,我的成績就很勉強,有時還逃學。但《紅岩》我讀到一半,十分牽腸掛肚,於是就四處向同學借。同學都沒有這本書,有個同學借出一本《紅珊瑚》,另一本《歐陽海之歌》是鄰居慷慨借出的。三年級下,老師發給我一本薄薄的讀物《芬芬為什麼願意剃光頭》。這三本書成了我最早的啟蒙讀物,我讀得如饑似渴,當然當時讀書只是憑興趣,沒什麼功利心。大段的敘述我不喜歡,讀書總是挑選喜歡的片斷,比如《歐陽海之歌》專挑小海的童年生活讀,《紅珊瑚》則反覆咀嚼對敵人的描寫。

  四年級,老師布置了一篇題為《雪》的作文,我當場寫完交給老師後,她竟大聲叫好,井推薦給少年宮去展出。一個默默無聞的女孩就因為從書中得到養料,一下子成為全年級矚目的作文尖子。老師姓祝,很仁慈,特意找了我父母,鄭重地談了她的發現,在那時,父母們並不考慮培養孩子,成名成家,祝老師的談話使我父母隱約感覺到將來家裡可能要出個文科大學生。

  母親開了書禁,只是每早她都叮囑我看書前要洗淨雙手,不可在書上按出黑手印,弄得我看書時格外提心弔膽,擔心會出手汗。母親借回的書沒有明確方向,古今中外的小說都有,所以我也讀得很廣,遇到生字就用力猜,或乾脆跳過去。像一些當代小說《風雪》、《山鄉巨變》、《青春戰火》我都讀得滾瓜爛熟;外國小說像《青年近衛軍》、《簡愛》、《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不僅生詞驟增,生活場景生疏,就連人名記起來也有障礙,只能發明土辦法:羅徹斯特就叫成羅。有時母親考我,發覺我連人物名稱都說不全,不禁大笑起來。

  我真正接觸兒童文學作品卻是稍後的事,那時我已是公認的作文尖子,校方獎給我一張少兒圖書館的書卡。我借的書很雜,民間傳說、歌曲本、教心算迅速的書都借,但借得最多的是童話和小說。那時我特別喜歡《苦兒流浪記》,很想自己也成為苦兒:歷盡不凡的坎坷,顛簸著尋到美滿和幸福。中國小說中,我當時狂熱地迷過胡萬春的《過年》和《骨肉》,這些小說我精讀到了能背誦的地步,有些細節事過二十年我仍能點點滴滴複述。後來,我還喜歡過任大霖的《童年時代的夥伴》,很留意其中的情致和氛圍。

  緊接著,"文革"開始,圖書館也封掉了,幾乎所有的好書都列為禁書。鬧書荒的日子,日子真不易打發。一次弟弟從垃圾箱裡找到一本民間故事集,很破,但我們用厚紙板把它弄成"精裝",以它為資本和同學交換書看,像《傲慢與偏見》、《紅與黑》、《高老頭》這些名著都是這時候讀的,書少時間多,因此讀得一字不漏。

  進中學後,議論文很走紅,我又專攻議論文,範本就是那本家中的《列寧主義萬歲》,那本書激情昂揚,措詞辛辣;因此我當時的文風也頗為銳利,被老師和同學譽為“秦克思”。畢業前夕填表,我毫不猶豫地在“有無特長”這一欄,填上“擅長寫作”,那時的自我感覺真是好極了。

  初中畢業後,我被分配到大興安嶺林區當代木工,這對一個從未坐過火車的上海女孩來說簡直太嚴峻,十六歲多點的我有些膽怯,有點戀家,幸虧那本裝訂一新的“拳頭產品”:我收集了小學中學最滿意的作文,它讓我為自己壯膽——有本事的人走遍天下都不怕。

  初到林區,惡劣的氣候,力不從心的重體力勞動,加上周圍的朋友有的出工傷、有的患重病,我的腳趾和臉頰也被嚴酷的冰雪凍傷;那本作文集則在一場大火中化為灰燼。那裡交通落後,深山老林書報都難尋,業餘時間唯一能做的快樂事就是寫家信和記日記。我的家信寫得很動情,父母每每回信稱讚我寫得繪聲繪色,這使我信心倍增。

  不久,我把連隊的一則見聞寫成小故事,寄給當地的一家報紙,寄出後,我就眼巴巴地盼著見報,暗想,報社是不會拒絕一個作文尖子的,結果,稿件被退回,還附有編輯的信,他建議我看一些哲學書。

  我大受啟發,將過去冷落的一些知識性的書找出來,像《社會發展簡史》、《反杜林論》、《歷史唯物主義和辯證唯物主義》,還讀了許多魯迅的雜文和比較淺顯的古文,如《古文觀止》等,讀這些書感到有些深奧,一遍不懂就讀幾遍,還把心得和疑點筆錄下來。這一習慣有助於我知識的積累和寫作能力的提高,它讓我對有興趣的書進行深深淺淺的研究,同時,遇上好的論點和精彩的描繪我也就迫不及待地吸收。這種做筆錄的讀書習慣延續至今,因為它已使我得到最大的實惠。

  我現在讀書仍有熱情,但緊迫感不如當年,很可能是因為現在的生活內容複雜繁瑣,讀書只占其中的一份,而在我的青少年時代,讀書是我全部的生活樂趣。

  常常收到少年讀者的來信詢問我的成長道路,有的讓我開列書單。其實我的讀書之路過於泥濘,現在完全可以走捷徑。名著是一種財富,讀通了它們,世界的真諦、生活的原則便掌握在手,而且文學的素養對人生有著不可估量的力量,連名著都沒接觸多少的人絕不會是個精神豐富的有涵養的人。但有時,書可以讀得廣一些,文理百科,天上地下,開卷有益。我總想,一本書能得以出版,總有道理,總有長處,即便立論荒謬,也能看看其如何自圓其說。一方面,要有讀萬卷書的氣魄,另一方面讀書要分粗讀和精讀兩種,粗讀只是一般地翻閱,開拓思路,增加見識;精讀則一絲不苟,作筆記,深思磨,做有心人。

  至於有人問我為何要寫兒童文學,我覺得這個問題還是有些難度的,因為我在開始兒童文學創作時,沒有很好地想過這個問題,而是自然而然地選擇了這條路。當時,有許多條路可選擇,但我沒有猶豫。從開始兒童文學創作到現在,已經十年了,我只能回顧當時的情景,來推想當年為何要開始寫兒童文學。

  首先,我覺得之所以寫兒童文學,是因為我很喜歡孩子。小時候,我就喜歡比我更小的孩子。這也是一種緣分,一種天性。後來,生活經歷又決定、加強了我與兒童的關係。我上小學時,發生了“文化大革命”,我十六歲就去黑龍江“上山下鄉”,那是個寒冷而又偏僻的地方。二十歲時,到當地一個小學去教書。我帶一個一年級的新生班,有五十個學生。因為文化落後,那兒的孩子基礎很差,比如說,讓他們把書翻到第一頁,但沒人知道什麼叫“第一頁”,沒有這個概念,我只能輪番走到每一個座位上,告訴他們什麼叫“第一頁”。那幾天冷,孩子冷得常跑廁所,有時就要提醒他們,否則就會尿濕褲子,有的孩子甚至還不會系褲帶,需要我的照顧。總之,這使我能跟這些孩子朝夕相處。同時也發現了許多成人與孩子的差異。有一次,我給一個學生補課,他有些字不識,碰到了障礙。我問他:“為什麼書上的字你都認識,而黑板上的字你卻不認識?”他說:“你的字寫在黑板上就大了,不像字了。”後來,我留心了,有些孩子識字,是把字當成一種圖畫來識的,於是,我就盡力把字寫得小一些,不想,這卻成為了習慣了。我教了他們五年,從一年級教到六年級,天天在一起,我變得很熟悉人的童年了。本來,我童年體質弱,很敏感,那時積累的東西到了成年卻逐漸疏遠了,而那些孩子,又喚回了我當年的感受,當時的那種恐懼,那種幻覺重新襲上心頭。我感受到,兒童期的感情其實是非常豐富的,但能力卻達不到,力不從心,因此就總有種不安全的感覺。我甚至想起小時候,跟大人說話時,我總是站得很遠,靠在牆邊,因為仰臉看大人的臉總是很累。後來,我回上海了,臨走時,我的學生都跟著火車跑,追著我。這一幕我回城後總也忘不了。有一次,我試著寫了一篇小散文,抒發自己的感情、思念,後來,稿子去給一個朋友看,他說:“這是兒童文學麼!”後來我把那篇散文寫成一部中篇小說,它便是我第一本小說,寫的就是那些令我念念不忘的東北的孩子。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