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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糧店停止供應“炮轟派”家屬糧食。

  醫院不給“炮轟派”家屬看病,不接受他們的家屬住院。

  小學校不許“炮轟派”的孩子跨入校門。

  街道委員會不發給“炮轟派”家屬一切購買票證。不給“炮轟派”的兒女們辦結婚手續。不給“炮轟派”的出生嬰兒落戶口。

  “革命委員會”這個“無產階級的嶄新政權”對“炮轟派”採取蔣介石對“共區”的封鎖政策。

  “捍聯總”的廣播車每天在“東方紅城”駛來駛去,耀武揚威:

  炮匪一小撮,

  本性不會變,

  日夜在磨刀,

  妄圖反奪權,

  我們時刻準備打,

  誓死捍衛新政權……

  “捍聯總”的戰歌,每天響徹“東方紅城”。

  “炮轟派”則採取“哀兵戰略”,派出“別動隊”,在黑夜分批將家屬孩子掩護到“根據地”,與他們共患難。

  於是許許多多市民,漸漸開始同情“炮轟派”來。“革命委員會”和它的“捍聯總”大失人心。

  “炮轟派”獲得了人心的同情,由“戰略防禦”轉而“戰略反攻”。

  設在“哈一機”的“炮轟派”總部,常常派出“別動隊”為自己的戰士及其家屬子女們搞糧食、煤、木柴、醫藥、蔬菜、孩子們的讀書文具。因為“哈一機”是製造裝甲車和坦克的,“別動隊”出擊,便有裝甲車和坦克開路。

  裝甲車和坦克開到某一糧店、煤場、菜市或醫院,手腳敏捷,身強力壯的“別動隊”隊員們,彬彬有禮然而氣勢凜凜地找到頭頭腦腦,說:“我們為老人、婦女和兒童們的生存向你們借糧食。”或者“借煤”、“借木柴”、“借疏菜”、“借醫藥品”……

  他們象當年八路軍的武工隊一樣,短槍明面插在腰間,豈敢不借?

  膽小的立刻點頭哈腰,低眉順眼地回答:“好說,好說,想借多少都行!人手夠不夠?人手不夠我派幾個人幫你們裝車!……”

  膽大的可能會斗膽問一句:“什麼時候還啊?我對上邊總得有個交待呀!”

  “什麼時候還?等我們奪取了政權再還!”照例是這樣的回答。

  並且還煞有介事地寫一份“借”據:

  今借某某糧店麵粉一百袋,大米一百袋,豆油兩桶。革命勝利之後,如數歸還。

  “炮轟派別動隊”

  一九六七年×月×日

  還要鄭鄭重重地蓋上“炮轟總司令部”的鮮紅大印。

  還要囑咐一句:“別弄丟了,好好保存,等我們掌握了政權,憑著它來找我們!”

  當然一百袋,兩桶不過是象徵數字。

  但他們有一點是做得令人尊敬的,不打不罵,很象是“借”的樣子。“借”據上寫著“借”多少,便搬走多少。絕不貪得無厭。

  他們走了,給人們留下的印象還挺好的。有人甚至認為“炮轟派”是一支紀律嚴明的“鐵軍”——“借”東西還留“借”據!“文化大革命”中這樣的組織不是怪少見的嗎?

  “別動隊”沒有給“炮轟派”的聲譽造成什麼惡劣的影響。相反,倒是給被“捍聯總”攻擊為“炮匪”的他們塗上了種種傳奇色彩,老百姓也照樣喜歡。傳奇色彩竟沖淡了“階級鬥爭”的嚴峻性。“別動隊”給“東方紅城”帶來了許多新故事。老百姓對這類新故事產生濃厚的興趣。茶餘飯後有了談話的資料。老百姓用老百姓的語言講述著這些話題。用他們的想像豐富著這些話題。演義著這些話題。

  “炮轟派”有時也使“捍聯總”難以預測地衝出各個“根據地”,匯聚一起,舉行示威。那是挺壯觀的情形:裝甲車和坦克前頭開路,後面壓陣。有時出動三四輛,有時出動五六輛。連他們的廣播車也焊上了裝甲鋼板。坦克的烏黑炮筒高昂著、隨時準備she出“憤怒的炮彈”似的。裝甲車的機關槍口,前後左右不停旋轉,虎視眈眈。“捍聯總”雖然有省軍區發給的優良槍枝,但畢竟沒有裝甲車和坦克。省軍區也沒有裝甲車和坦克。所以當“炮轟派”舉行示威,“捍聯總”便偃旗息鼓,絕不敢與“炮轟派”發生正面衝突。而老百姓則夾道觀望,為其軍威大鼓掌。在老百姓的心裡,對“文化大革命”已經普遍地產生了相當強烈的逆反。老百姓常常互相說:“左右也是個亂,總歸也是個亂,那就讓‘炮轟派’亂他媽個夠吧!他媽的中國亂到不能再亂的那一天,‘文化大革命’才能結束!要不是沒個結束的!”

  我們學校是“捍聯總”掌權。只有幾十個“炮匪”。我們不敢在學校里暴露身分。我們仍得參加“捍聯總”的活動。我們可算是“炮匪”的“地下成員”吧!我們經常對“捍聯總”的活動進行點小破壞,比如將他們寫在“緊急通知”上的活動時間偷偷更改啦,藏起他們的旗幟啦,盜走他們的公章啦,撕毀他們的大字報大標語啦,割斷他們的廣播喇叭線啦,以“炮轟派別動隊”的名義往他們的頭頭家裡寫恐嚇信啦……我們做這些事,覺得自己如同革命電影中機智勇敢的共產黨地下工作者,覺得是在與“白色恐怖”進行卓越的鬥爭。

  我們認為所做的一切還是不夠英雄,無非是抗日戰爭時期兒童團做的一些事。連“小兵張嘎”為革命所冒的風險我們還沒冒過呢!

  我們渴望著經歷真正的出生入死。

  有一天,我們湊在一起來商量,英雄所見略同——人人都認為我們應該參加“炮轟派”的“別動隊”。

  腰間明面插著短槍,站在裝甲車的踏板上,抖擻威風,招搖過市,突然出現在什麼地方,將一份“借”據啪地拍在一張桌子上,凜凜地說:“以革命的名義!我們借……”

  或者凜凜地說:“你們不要再死心塌地追隨‘捍聯總’了!我們‘炮轟派’總有一天是要掌握政權的!……”

  那是何等的氣魄?

  這一切光想一想都使我們一個個激動不已!重要的並不在於“總有一天”“炮轟派”究竟能不能掌握政權。我們對什麼鳥政權一點也不感興趣!政權掌握在誰手中對我們反正都是一個樣。重要的在於,除了當“炮轟派別動隊”,還有當什麼更能使我們顯示出自己是些鐵血男兒呢?“別動隊”——比什麼造反團之類響亮多了!

  於是我們紛紛咬破手指,合寫了一份要求加入“炮轟派別動隊”的血書,由一人揣身上。當夜,我在家留了一張紙條——媽媽,我和我的戰友們到我們的根據地去了。我們要為我們的根據地的存在而浴血奮戰!如果我一去不回,您千萬不要難過。是七尺男兒生能舍己,作千秋雄鬼死不還家,這乃我和戰友們的鏗鏘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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