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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雨師上的第一課就把我給震住了。上課鈴響,只見一位個頭不高、天庭飽滿、腰板筆直的年輕教師健步登上講壇(後來我知道這一年秋雨師剛好四十歲),他兩手空空,未帶片紙,只帶著一臉親切而又自信的微笑。復旦四年,我還第一次見到不帶講義就來上課的老師。秋雨師授課口若懸河,神采飛揚,即使你對戲劇一竅不通,也能聽得津津有味,一堂課下來,便徹底把我和我的同學們給征服了。復旦名師雲集,我聽過幾十位老師授課,印象深刻的有章培恆先生的中國文學史,夏仲翼先生的外國文學史,班主任陳思和老師的現當代文學,他們的課有種高堂講章的學院派凝重森嚴之感,更多的是給我們以知識的啟蒙和理性的思考。秋雨師講課與他們風格截然不同,他嗓音醇厚渾潤,語氣抑揚頓挫,時而娓娓道來,時而滔滔不絕,以感性的語言化解理論的枯澀,以栩栩如生的描述凸現戲劇大師的風采。他授課看似天馬行空,洋洋灑灑,其實骨子裡有極嚴謹的邏輯脈絡,藝術的感性與學問的理性水乳交融。聽他的課如沐春風,如觀盛景,是一種陶醉和享受。我在復旦也聽過近百名海內外名家如李澤厚先生等人的講座,不說學問,單以口才而論,秋雨師實為第一人。

  當年我求學的復旦大學,瀰漫著濃烈的大復旦主義。“北有北大,南有復旦”,“復旦大學”的校徽映襯著每個學子驕傲的臉龐。時常有滬上高校學生來復旦玩,佩帶著自己學校的校徽,但很快便承受不了大復旦的傲氣,偷偷摘掉了胸前的校徽。給我們班上課的老師全是復旦的,秋雨先生是第一個也是惟一一個為我們講課的外校老師,不能不說是個異數。而當時秋雨先生還只是一位講師,與復旦相比,上海戲劇學院更是一個“彈丸之校”。復旦能請秋雨師來授課,惟一的解釋就是慧眼識珠,折服於他的實力。好幾年後,秋雨師又到復旦開過一、二次講座,這時候的他早已名滿天下,復旦無人不識君了,遠非當年他給我們開課時,走在復旦校園裡,識者寥寥的情景了。

  聽著秋雨師的戲劇美學課,我時常感嘆,沒能早兩年領略到他的講課風采,沒能早兩年知曉還有這麼一位才華橫溢的學者。這時候的秋雨師根本不知道坐在下面聽課的有我這麼一個學生,而我更是沒有想到,不久的將來我竟會和他發生如此密切的關係。

  二、 忝為余門弟子

  復旦是個學風自由的校園,給每個學子以極大的選擇空間。在復旦四年,我的求學興趣也一直在變。當時中文系古典文學是顯學,我一進校也認為研究古典才是真正的做學問,於是苦讀《文選》、唐詩宋詞和唐宋八大家,將來準備考古典文學研究生。讀了兩年發現自己竟讀成了書呆子,一想到將來要和古典打一輩子交道,不禁毛骨悚然,於是開始轉向。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美學最時髦,我在最後一學年心血來潮猛啃美學,在同學的一片懷疑目光中考了蔣孔陽先生的西方美學研究生,據說初試成績進入前三名,蔣先生也有意召至門下。

  這時一個偶然原因又破了我的美學夢。我平生寫的第一個電影劇本在幾位好友中傳閱,頗受好評,連陳思和老師也予以鼓勵,一下子激起了我要搞創作的衝動,美學研究生複試也不去考了,打算畢業分配去北京的某個報社或雜誌社從事文學創作。然而到了五月份,教育部下達畢業分配名額,我的家鄉安徽省淮北煤炭學院來復旦中文系要一個畢業生,去它們那兒教授大學語文。那時候的大學畢業分配由國家統一安排,個人根本沒有選擇權。我那一屆復旦中文系只有兩名安徽籍學生,我的老鄉郜元寶已經考上了文學理論研究生,這個苦差便非我莫屬了。我一下子懵了,頓感前途一片黑暗。惶惶不可終日了半個月,突然漫天陰霾中撒下一絲陽光,一份上海戲劇學院研究生複試通知書飛到了我的手上。

  大哉師門 愧哉弟子(宋繼高)(2)

  1986年,上海戲劇學院以陳恭敏院長掛帥,集合了戲劇文學系最精華的老師:陳多、余秋雨、葉長海、丁羅男、汪義群,組成強大的導師組,向全社會招收十名戲劇學研究生,是上戲戲文系歷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研究生招生。結果沒有招滿,上戲向滬上各高校進行調劑,讓一些落選而又成績比較好的外校文科考生來上戲複試,於是,我也陰差陽錯被選上了。直覺告訴我,這是我逃避可怕的畢業分配的最後一次機會,無論如何也得抓住。離複試只有兩個星期,我雖聽了秋雨師三個月的戲劇美學課,但我明白我連浩瀚的戲劇海洋的一點皮毛

  也沒摸到,如何去應試?一向羞澀的我也壯起膽子,趁課間休息時間向秋雨師自報家門,算是與秋雨師平生第一次認識。我向他求教如何複試?秋雨師爽快地回答:這次上戲招戲劇學研究生,強調考生的文史哲綜合知識積累,以求戲劇和大文化的雜交,對你們這些綜合類大學的考生不苛求戲劇的基本知識。他還鼓勵我:你的同學夏嵐這次考我們的研究生,考分最高。上戲對復旦學生的素質是很欣賞的。

  我從校圖書館借來秋雨師的大著《戲劇理論史稿》、《中國戲劇文化史述》和《戲劇審美心理學》,囫圇吞棗、沒日沒夜地苦讀了十來天,然後橫穿上海市,來到小巧玲瓏的上戲校園,忐忑不安地進了考場。先筆試,後口試,筆試主要是看完迪倫馬特的名劇《物理學家》演出錄相後寫一篇劇評,自我感覺寫得還可以。口試時我是第四個進考場的,一間不大的教室,六、七位老師在條桌後威嚴地坐了一排,我孤零零一人坐在他們面前的一張椅子上,頗有受審訊之感。我第一次領教這種場面,不免有些緊張。坐在中間的秋雨師和藹地笑了:這兒這麼多人,你大概就認識我一個吧?我一下子坦然了許多,調動起我的全部所學所得,回答諸位老師的各種考問。在我的記憶中,除了秋雨師,每位老師都向我發問過。秋雨師沒有提問,一直微笑著看我,從他臉上我能看到一種鼓勵和隱隱的欣賞。我前面的考生口試沒有超過一刻鐘的,而我足足被口試了半個多小時。如釋重負地走出考場後,我感覺到我有戲了。我平生第一次走進一個小飯館,叫了兩個菜和一瓶冰啤酒,美美地犒勞了自己一頓。

  一個星期後,秋雨師高興地告訴我:複試成績出來了,你的筆試和口試成績都是第一名。不到半個月,我便接到了上戲的錄取通知書。我的人生命運發生了一次重要的轉機,而我得隴望蜀,盤算著既然進了上戲,那就一定要跟一位名導師,而這位導師非秋雨師莫屬。

  上戲戲文系86屆研究生招生和教學是一次雄心勃勃的實驗:研究生進校時先不分導師,第一年由導師組集體授課,第二年由學生報名、老師篩選,經過雙向選擇後,再確定由每位導師各帶一、二名研究生。這樣一來,無形之中在導師之間和學生之間製造了一種競爭的氛圍,弄不好會產生矛盾的。但好在導師組的各位導師都是謙謙君子,彼此之間絕無爭奪學生之舉,他們把這一屆的研究生都當作了自己心愛的學生,無論誰好,都為之高興,無論誰差,都為之惋惜。而我們這一屆共十個同學,儘管來自天南海北,彼此之間年齡、愛好也相差很大,但都情同手足,一起上課,一起放學,一起遊玩,就像一個和諧的大家庭,絕無明爭暗鬥之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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