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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樣的道理,"中國人"這一概念在整體上的明晰化,也應該是在與不同屬類的人的較大規模地遭遇之後。使之明晰化的光亮,可能來自於外國人看中國人的目光,也可能來自於中國人在了解外國人之後所作的比較和反思。據我披閱所及,明清時期歐洲來華的幾批耶穌會傳教士的書簡,一七九三年英國馬戛爾尼訪華使團的記錄,是較早由西方人士探視中國人的書面材料,後來值得注意的便是一些西方人類學家研究中國人體質形貌特徵的科學論文了。

  我本人對"中國人"這個概念產生震動性的反應,是在翻閱一批美國早期漫畫的時候。這批漫畫由長期關注美國西部開發史的胡恆坤先生收藏,幾年前在香港三聯書店出版。漫畫是十八、十九世紀美國報刊雜誌不可缺少的一種報導形式,因此也就留下了中國人從在美洲立足謀生開始的種種經歷。畫家是美國人,因此對中國人的體型面貌和生活方式產生強烈的好奇,畫得既陌生又誇張。隨著美國排華濁浪的掀起,漫畫中的中國人形象越來越被嚴重醜化,醜化成異類,醜化成動物;不僅形象惡劣,而且行為舉止也被描寫得邪惡不堪。而這,恰恰正是當時許多美國白種人心目中的中國人。這種漫畫作為一種形象化的文化判斷,既是排華濁浪的結果,又反過來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我一邊翻著那些被畫得不忍卒睹卻又依稀相識的面容,一邊讀著歷史學家唐德剛先生的《清季中美外交關係簡史》和《書中人語》等著作,不能不一再地遙想被唐德剛先生呼喚過的"我先僑的在天之靈":你們究竟在哪些方面使西方人害怕了、討厭了?除了洋人的偏見,你們自己也有很多不檢點的地方吧?其中哪一些是根深蒂固的,難以改進?你們究竟又在哪些方面與遙遠的祖先和今天的我們一脈相承?是啊,我們,我們的血液里有多少是穩定的遺傳,今後還會遺傳多久?

  這就躲不開"中國人"這個隱潛著不少歷史感情的概念了。歷史感情又與現實思考聯結著,因為在世紀之交,文明與文明之間的共存和對峙就在眼前,而任何一種文明的基礎,都是群體人格。那麼,中國人,極其老邁而又受盡欺侮的中國人,你從哪裡來?又到哪裡去?你有沒有可能再變得年輕?從漫畫走進油畫或其他什麼畫?

  在十九世紀與二十世紀之交,這個問題也被認真而痛切地思考過。但是那些思考往往不是情緒太激烈,就是學理太艱澀。更嚴重的是參與者太少,明明在討論中國人而絕大多數中國人卻並無知覺,致使思考從深刻淪為低效。這次世紀之交,至少應該讓更多普通的中國人一起投人有關自己的思考了吧?但願如此。

  ——-讀《中國人》叢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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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余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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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的功課

  讀這樣的書,我又變成了一個學生,不斷地為自己的空缺而惶恐。

  並沒有老師在催逼,事情的緊迫性在於:其一,這些學問早已不僅僅是科技知識,而分明是一種誰也躲不開的文明形態,自以為在從事文明工作的人焉能諱避?其二,這種文明形態已經大規模地出現在眼前,而且擴展的速度極其驚人,過不了多久必成八方包圍之勢,時不我待。由此我常常想起上一個世紀下半葉,無論是我家鄉的浙東學派還是我妻子家鄉的桐城學派都還餘緒未盡,蘊藏著不少深厚的學人,但由於他們中很多人拒絕新世紀的文明衝激,終於孤寂潦倒,煙消雲散。

  當然,任何時期的文化都會留存它永恆的一面,但這個部分不會很大,我們千萬不能對自己已懂和已做的一切給予過高的期許,以為可以進人永恆的層面。很多勞作,連"過眼煙雲"也說不上,因為煙雲總有不少人看見,而有些勞作除了作者自己,根本沒有其他人"過眼"。我們的文化討論常常以既存的文化范型和學者范型做坐標,說了千百個應該不應該,其實許多公認的應該,也由於時代的高速發展而變成低效和無效的文化陳跡,由應該而淪為不應該。那些爭執,風聲雨聲,你來我往,都在做昨天的文章,真不如省下一點精力放在學習上,認真準備一點明天的功課。

  作者尼格洛·龐帝是第一流的未來學家,是自己研究領域內的權威,以這樣的身份來寫入門性的普及讀物有點讓人詫異。其實,這樣做,既可保證一門新學科在人門當口上的初始準確性和結構彈性,也可顯現這門新學科在本質上的普及性。因而,大權威在謙恭地"禮賢下士"之時,正表現出他最傲然的學科自信。

  ——讀《數位化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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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化陌生人

  在國內幾個重要的文物拍賣會上,他毫無表情地坐在一角,泥土色的便衫清瘦的臉,幾乎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卻又能引起最有經驗的拍賣對手的警惕。果然,在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緊張時刻,他緩緩地舉起了手。第二天報紙報導,某件重要文物被一位不知名的人拿下了。這位不知名的人用一張舊報紙包了文物,放進一個手提的舊布包,選一條最不引人注意的通道,慢悠悠地離去。不多久,他已坐在房間裡,一個人靜靜地面對著文物出神。他的思緒飄在遙遠的年代,愛憐萬分地盤旋在藝術家的手指和心靈中間。多年下來,歷史、文化、書畫、器物已與他魂魄與共,他的眼睛已能發現那些最讓人震顫的細節,他會暗自狂喜,也會深長嘆息。他願意關緊房門,在物我兩忘中為藝術輸送進自己的血液,然後,他想把自己的感受告訴一些人,於是我家的電話鈴響了,傳來他低緩的聲音。

  他年輕時也上山下鄉,來到邊疆,來到地圖上難以找到的沙漠深處。後來又孤獨地流浪萬里,直到改革開放,他時來運轉,成功地創辦了企業,先在國內,後在歐洲。但是,正當他的企業如日中天的時候,他心底的文化欲望再也壓抑不住了,毅然關閉了旗下的全部企業,開始了閱讀、寫作和文物字畫鑑賞生涯。

  我到過他家,發現書畫器物在他那裡,不是財富更不是奴隸,而是客人。小心翼翼地善待這些貴客,親自寫文章揭示它們的價值,也允許客人們走動,而不嚴鎖密守,在他看來,讓它們流散在無知的瓦礫中是一種埋沒,讓它們緊閉在私人的暗倉中也是一種埋沒。

  一年又一年,他已經發表了很多文章,又出版了專著,對中國傳統藝術文化的發言權,已不在一個專家之下。一些高層次的文化報刊,都在期待和爭奪他的文章,而他對於文壇,卻仍然是一個陌生人。我環顧四周,突然發現,像他這樣身處文壇之外的"文化陌生人"越來越多了,我曾在一篇文章上指名道姓地寫過,一位公司董事長寫的散文集,水平絕不低於獲獎散文作家,幾個行政管理人員的文史研究高度,會使大學教師汗顏,甚至幾位高層經濟官員在西方音樂戲劇上的鑑賞力,也不在專業批評家之下。而最要命的是,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企圖混跡文壇,加入某個協會,參加某次座談,或得個什麼大獎。這對至今還自以為是的文壇,不知意味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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