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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粘滯,一切專業分工、流派定位成為不可逾越的陣地,人們為種種界限而敏感地生存,既警惕有人越界而入,又警惕有人越界而出,即便在界內,又何嘗有一刻安心,結果難免把從業同行逐個當作了或隱或顯的對頭;

  因為粘滯,對於不同的觀眾也心存敵意。自命從事現代藝術便鐵板起臉,鄙視大眾、拒絕社會,自命投身流行藝術則無視傳統、嘲笑經典。這種刺蝟般的態度表現在藝術上更是處處碰撞,追求深刻便撕破外相,追求形式則排斥意義,總之翻來覆去都離不開對抗;

  因為粘滯,對東西方文化精神的選擇更是偏執,未曾深人任何一個方面卻能極言優劣,刻意褒貶,既誇張了全球性的文明對抗,又誇張了作為一個背負著歷史的現代人的內心對抗。

  對於以上種種,米丘先生全都提出了否定。他不接受一切粘滯的歸屬,把自己的活動範圍開拓得很廣,現代油畫、抽象水墨、表演藝術、行為藝術、文化策劃、藝術管理,一一介入。他軟化、甚至取消了其間的種種界限,因此也就軟化、甚至取消了對抗。他也不認為藝術的思考性和流行性不可互容,相反,從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出,他努力在兩端之間尋找與廣大觀眾對話的空間。他的作品並不通俗,常常剔除了易讀符號而通達原始情結和整體意緒,但正因為這樣,他以真誠的空白為觀眾提供了參與的可能。他以自己對社會的廣泛參與,換來觀眾對藝術的廣泛參與,而一切參與都是深刻的對話。

  把這種對話擴而大之,也就成了東西方文化精神的對話。東方的神韻、西方的技法曾使他的作品享譽歐洲。而再往前走一步,他把中介的責任從作品而交給整個生命,他把自己充分西方化又充分中國化,讓自己的血肉之軀肩負起了東西方文化使者的重任。正是這一點,使米丘從一個自由活潑的藝術智者躍升為一種大氣磅礡的文化現象。

  總之,以寬容、博大的胸懷把一切對抗化解為對話,化解的現場就在自己的筆端,自己的心底,自己的腳下。化解的動力,是他曾目睹過惡性對抗的無形戰場,他深知這樣的戰場每天都在斫傷著文化的創造力,所傷著人類的高貴和尊嚴。於是,他背井離鄉,品嘗孤獨,在地球的另一端的山林里苦苦思索,在遙遠的街市間頻頻詢問。他很快領悟到,人類的高貴和尊嚴實在是現代人一個越來越嚴重的課題,為此更應該努力對話。文化藝術使對話溫馨,世紀之交使對話平等。多少年了,終於等到了一個可以和世界進行平等對話的時刻。因此,就在米丘的匆匆行色間,民族的尊嚴和人類的尊嚴匯集到了一起,兩種尊嚴全都化作會心的微笑,笑得那麼輕鬆和健康,那麼具有形式感。

  在我看來,現代藝術的解放意義,便在這種健康的文化態度里。

  ——讀《米丘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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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余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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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執的人

  按說,在繪畫領域兼擅油畫和水墨已是相當難得,但我分明又看到了他所製作的膠彩、紙刻、版畫、雕塑、書法和篆刻,而且每項都有出色成就。

  我還沒有來得及喝一聲彩,他的一本厚厚的文集又出現在我的案頭。文集專收評論,範圍十分廣泛,繪畫藝術自不必說,連東西方的宗教、美學。園林、語言、飲食,也都一一被他娓娓談論著。後來又漸漸知道,他還堂而皇之地涉足過詩、小說、劇本、散文,搞過翻譯,有的在東南亞文學史上還很有地位。

  從本性而言,藝術不應該被肢解為畛域森嚴的技術性職業。藝術是人類殷切企盼健全的夢,它以不斷戰勝狹隘性作為自己存在的基點。藝術的靈魂,首先體現為一種充分釋放、自由創造、積極賦型的人格素質。這種素質或多或少在每個人心底潛藏,因而每個正常人都有機會成為各種藝術深淺不同的接受者和共鳴者;照理大家也有可能成為興致廣泛的創造者的,但終於遇到了約束和分割,藝術創造的職能只集中到了一批稱之為藝術家的特殊人物身上,而且他們也被要求以終身的專一來琢磨一個行當。為此,歷來總有一些藝術大師為自己置身的門類性局限而深深苦惱。

  分門別類的創作方式已經造就了不少偉大的藝術家,但是,這又何妨有一批特別灑脫的藝術家頻頻跨疆越界,投入一種更超邁放達的創造呢?西方藝術史是留下過像達·芬奇、狄德羅、薩特這樣一些名字的。我不喜歡僅僅稱讚他們"多才多藝",或許歌德的一段話倒是說到了點子上:

  人是一個整體,一個多方面內在聯繫著的能力統一體。藝術必須向人的整體說話,必須適應人的豐富的統一,單一的雜多。(《收藏家及其夥伴們》第五封信)

  歌德還認為,人靠智慧劃分出種種界限,又靠著愛來超越這些界限,然後協調兩者而通向美。

  在東方,素稱拘謹的中國古代文人在藝術門類的跨越上卻也十分自由。同一個人,能作詩填詞,寫一筆漂亮的散文,書法藝術也拿得出手,為配書法還刻得幾方印章,畫山水花卉竟又完全上得了品格,操琴度曲同樣在行——這在中國古代文化界簡直比比皆是,甚至可以說一切像模像樣的文人大體都是如此。他們未必苦苦思索過藝術門類間的分合關係,而只是把這一切當作一種完整的文化人格素養自然延伸、自行完善。其中,那些具有澄澈的宗教體驗的藝術家如王維、蘇東坡乃至現代的蘇曼殊、豐子愷他們則更進一步,把藝術活動當作他們的精神覺悟方式,只求舒心達意,絕不畫地為牢。在他們那裡,沒有疆域的身心與沒有疆域的藝術對應互融,水天一色。這種境界,實在足以使我們今天的藝術家們慚愧。

  處在東西方文化交匯地,他以自己的身心濃縮了這種交匯。相比之下,他的精神基座無疑更倚重於參禪悟道,他靜坐茹素,欲羨弘一法師,每一步都指向著梵行高遠;另一方面,他請悉西方,對許多現代西方藝術家有深刻的理解,甚至他的幾項重大榮譽都從歐洲獲得,但他沒有把自己全然銷熔於西方的精神漩渦,誰也無法把他鉤連到歐美哪一個藝術源派。他在歸屬感上顯然超越了粘滯,抵達了一種真正的"無執"狀態。

  這種"無執"既飄逸又凝重。只因他已把自己鍛鑄成一尊"四面佛",因而世界也從四面向他合圍。比之於單純的西方藝術家或單純的東方藝術家,他理應獲得數倍的感受,發現數倍的美,但他沒有因此而暈眩,成為一個手忙腳亂的吐納者,而是返身蒲團,閉目冥思,層層剝除自己身上的障礙,以精赤的單純開創出了一個內心的無限,松松爽爽地投入逍遙遊。他不再莊嚴地負載要"表現"什麼或"表達"什麼的責任性重荷,只是讓空澄的心靈與浩森的宇宙進行著不斷的"能量交換"。仙的作品,便是從這種交換中蒸騰出來的煙雲霞霓。

  ——讀《陳瑞獻選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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