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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祭畢,便在廟裡後院敞廳擺了幾桌素席謝客,豆角、金針、百合、藕片,擺得滿滿當當,雖非海味山珍,倒也整潔齊備,另有一壇韶酒,一壇花雕。眾人不免七嘴八舌,議些別後情形,又爭問湘雲這些年去了那裡,如何過活。湘雲不願多言,只說投靠了一位遠房親戚,在桂邊住了三四年,上月方才回京。又問眾人可有史鼎、史鼐兩位叔叔消息,眾人都說沒有。散了席,岫煙意思要寶釵回去住幾日散散心,寶釵卻要湘雲同他回紫檀堡,又說:“襲人三不五時念叨他,等下見了,不知興頭成什麼樣呢?”又催著湘雲收拾。湘雲笑道:“我那裡有什麼東西好收拾,不過幾件隨身衣裳,跟師父說一聲兒就好走了。”果然只拿了兩件衣裳,隨便包在包袱里,跟寶釵出來。

  兩人同了車,路上寶釵細問究竟,那湘雲一行哭,一行說,這方說了個大概。原來那年衛若蘭戰中失落,生死不明,史、衛兩家又互相推責,弄到殿前對質,鬧得僵了,史鼐便欲毀婚,要替湘雲另擇一門親事。那湘雲卻因為彼此已經換了庚帖,下了文訂,早成朱陳之盟,豈為秦楚之念,作那“搖曳蟬聲過別枝”的行徑?便不肯負約另嫁,索性也不隨叔嬸回京,便在桂邊投了個尼姑庵暫且住下,打聽等候那衛公子消息。這些年四海為家,風裡雨里,竟踏著海沿子尋了一個遍,就連幾個海島上也或是僱人,或是親往,都一一打聽了,卻連片言隻字也無,盤纏早已都用得盡了,只得回來京中,才知道賈府已經大敗,子弟*雲散,只得來牟尼院借住。若不是寶釵做法事,只怕一百年也不得遇見。

  寶釵聽了,不禁又撫泣一回,說著,紫檀堡已到了。湘雲進來一看,只見院落雖不甚大,倒也房屋高朗,台砌寬平,中間鋪著石子路,掃得一清如水,牆角數株桃樹,已成參天之勢;下邊又有十來盆各色花卉,也有紅掌,也有水仙,雖是冬清歲寒之際,卻也含苞吐蕊,春意盎然。那襲人正在院裡晾衣裳,看見湘雲進來,猛然打了一個突,臉上似哭似笑,不敢認的樣子。湘雲笑道:“好花大姐姐,打小兒一塊長這麼大,這才嫁了人幾年,就不認得我了。”

  襲人聽出聲音來,這方確認不錯,忙上前一把抓著叫道:“我的姑娘,你怎麼瘦成這樣兒了?”便哭起來,手拉著手問長問短,知道他回京不久,尚未找到史家叔叔,便又苦留他住下,朝夕相伴。湘雲辭道:“三五日尚可,卻非長久之計。你們偌大個院子,兩家人住著已覺擁擠,再添我一個,如何使得?”襲人道:“正是呢,偌大個院子,前後兩進,統共住了兩家人,再添你一個,有何不可?”湘雲笑道:“幾年不見,你學得這般油口滑舌起來,到底夫唱婦隨,家學……”說到此,急忙掩住,不覺飛紅了臉。襲人便也臉紅起來,寶釵瞅著湘雲嘆道:“這麼多年不見,還是這樣有口無心的。”眾人一笑作罷。

  晚上寶釵在後院灶房又置一席,請湘雲坐了首位,湘雲再三不肯,襲人死活拉著坐下;寶釵對面相陪;襲人、麝月兩個打橫。說一回舟楫辛苦,風波險惡,又說一回人情冷暖,世事沉浮。那湘雲原愛說話,況他經歷也比眾人不同,越發說得繪聲繪色,如描如畫,說到驚險處,釵、襲、麝三人都覺聚精會神,暗呼僥倖;說到傷心處,又都拿著絹子拭淚不止。

  眼見月色映窗,疏枝如畫,已是三更時候。襲人慾往隔壁收拾廂房,湘雲忙拉住道:“不必窮忙,我不過略耽一兩日,同寶姐姐睡便了。”襲人也因寶玉衾枕被褥都還未曾收,被他看見不便,正覺躊躇,聽了這話,便說:“既這樣,就罷了。且擠一晚,明兒閒了再收拾。只怕奶奶勞神。”寶釵笑道:“不過一天半日,有何不可?”襲人聽這話,竟沒有留湘雲長住之意,倒覺詫異。再看湘雲,倒只是疏疏然不以為意,便也只得按下疑竇,收拾杯盤,各自歇息。

  湘雲來至寶釵房中,只見一張藤床,一座鏡台,再有近窗一張桌几,不用髹漆,木紡肌理如畫,此外更無長物,暗暗點頭嘆了兩聲。二人躺在床上,不免又說一回抄檢、分家、賈母仙逝等事,及湘雲問起寶釵婚後諸節,卻只三言兩語帶過,反問他今後打算,還是要往金陵去尋叔叔嬸娘呢,還是在京長住。湘雲道:“若回金陵去,他們必定又要說些婚姻無望,不如問媒另嫁等事,倒煩心。不如就在牟尼院住著,還落得耳根清淨。況且衛家也在京里,倘若他有消息時,也就近打聽得明白。”寶釵點頭讚嘆:“難得你竟有這樣心胸志氣,我倒不好勸你。”湘雲笑道:“所以我說姐姐最知道我。”二人又說一回,直到五鼓敲過,頭遍雞啼,方才胡亂睡了一覺,起來梳洗。正是:

  乍離乍聚尋常事,忽喜忽悲難為人。

  ☆、第二十回 拾通靈甄寶玉送玉 當金鎖薛寶釵折釵

  話說湘雲回來京城,便住在西門外牟尼院中居住,與這紫檀堡一個東,一個西,相隔甚遠。襲人每每欲勸湘雲搬來同住,湘雲只說:“偶爾住幾天倒沒什麼,長此以往卻不是相處之道,倒是時常走動的罷了。”寶釵聽著,不置可否,襲人也只得罷了。

  這日因逢冬至,襲人包了餃子,命蔣玉菡雇了車往牟尼院去接湘雲來過節。去了半日,方引了一人進來,卻不是湘雲,倒是個風塵僕僕的落拓公子,穿了件半舊的葛布棉袍兒,一身疲憊,滿面風霜。襲人一見,先就喊了聲:“皇天老爺,這可算回來了。”急急迎上來,兩行淚早流下來。蔣玉菡卻攔著笑道:“你且別哭,仔細看看這人是誰?”襲人嗔道:“什麼這人那人的,難道二爺我還不認得麼?”

  蔣玉菡笑著,且不說話。襲人便又向那人臉上認了一認,見他雖然面貌秀美,絕似寶玉,卻多著幾分沉熟穩重,倜儻從容,身材也略見長大,不禁又是納悶又是尷尬,訕訕的重新施了禮問好,靦顏道:“未請教這位爺上姓。”那人忙還禮不迭道:“不敢,小姓甄。特為訪尋賈府二爺而至。在村口遇見蔣兄,才知道二爺猶未還鄉,遂來拜見世嫂,璧還失物。”

  襲人從前在府里時,早聽說甄家有位少爺同寶玉長得一模一樣,而且同名,聽他姓甄,知道自是那位甄寶玉無疑了,不禁又細細看了兩眼,笑道:“果真跟我們二爺一個模子脫出來,親兄弟也沒這樣像的。你且請坐,我去請我們二奶奶出來。”遂笑嘻嘻的進去,向寶釵、麝月比比劃劃說了一回。寶釵道:“他是位爺,寶玉既不在,請蔣相公陪著也是一樣的,怎麼倒要見我?”襲人道:“他說得不清不楚,好像是跟二爺見過一面,特地來還一件什麼要緊東西,定要面交奶奶。奶奶不見倒不好。”麝月也道:“我早聽說甄家有個寶玉同咱們二爺一模一樣,不僅同名,連性情脾氣也都是一樣的,早就巴不得要親眼見上一見才好。難得他今兒自個兒送上門來,豈可不見?”百般攛掇著寶釵出來。

  及見了甄寶玉,麝月先就“哎呀”一聲叫道:“這真是像得離了譜兒,若不是襲人姐姐先說明了,我乍一見,還只當二爺回來了呢。”襲人笑道:“我也是這樣說。”因指著寶釵向甄寶玉道:“這是我們寶二奶奶。”蔣玉菡也指著甄寶玉道:“這位是甄家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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