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是晚掌燈時分,寶玉方回至紫檀堡中,同寶釵說了這一日的見聞,兩個倒嘆息了好久。

  到了走的這一日,寶釵倒還沉著,倒是襲人哭得了不得,與麝月兩個千叮嚀萬提醒,又囑咐蔣玉菡務要送去江邊,看著上了船才好。車子去得遠了,襲人猶自淚眼汪汪的扒著門做悲,反是寶釵勸道:“他此行是去拜見老爺、太太,也算是回家,況且蔣相公又託了可靠朋友沿途照應,大可不必擔憂太過。”麝月笑道:“奶奶不知道,我們襲人姐姐從前在怡紅院時便是愛操心,別說二爺出遠門了,就是上個學堂,不過半天功夫,姐姐也嘮叨的了不得,又是衣裳鞋襪,又是暖爐茶爐,倒像要穿山越水做遠行的一般;況且如今真是遠行,坐車坐船的,自然更放不下了。”說得襲人不好意思,這方掩了淚,故意拿針線來做。

  寶釵自從寶玉出門,便每日住在後院閉門不出,吃飯也不往前面來,只讓麝月拿到房裡吃,有時又往娘家住上十天半月。襲人明知他是諱避蔣玉菡,也只得由他,日間除了料理灑掃,調停油鹽,閒時便往後邊來同寶釵、麝月一道做針線閒話,閒時計算寶玉行程,越覺得日子長。這日因悄悄向麝月抱怨:“從前在怡紅院裡,人多,事情多,活計也多,不說別的,單是那些擺設一樣擦一遍,一天也就過了。哪像如今,巴掌大個屋子,連掃帶洗,就擦去一層地皮來,還有大半日不知做什麼消遣。”說得麝月連連苦笑,更兜起一腔心事來,正要說話,聽得外邊喊:“花大姐姐在家麼?”

  襲人忙出來時,卻是茗煙和萬兒兩口兒提著個食籃子在院門口張頭張腦,笑道:“原來是你這個猴兒,這一向少見,二爺出遠門兒,你也不來送送。”茗煙吃了一驚,忙問:“二爺出遠門了?幾時走的?為了何事?”襲人不及答應,先迎上來招呼萬兒,見他上身穿件桃紅宮綢夾襖,系條蔥綠串綢袷裙,頭上不多幾件釵環,手裡提著個食籃,打扮得不村不俏,雖是三分人才,倒有六分姿色,滿臉堆下笑道:“從前妹妹在寧府里,尋常不到園裡來,今兒認了門,以後要常來常往才是。”一邊領進二人來,先往後院給寶釵磕頭。

  寶釵坐在炕沿兒上,端端正正受了他二人幾個頭,先命麝月扶起萬兒來,方向茗煙道:“你娘好?”茗煙垂頭答了聲“好”,又道:“我娘天天念叨二爺、二奶奶,聽說我來,便也要跟著,是我嫌他腿腳慢,苦勸住了。”寶釵點頭道:“多謝他想著,回去替我帶好。”麝月早扯著萬兒在挨炕一個杌凳上坐下,送上茶水來。茗煙接了茶,又搭訕著說了兩句閒話,方道:“今兒來見二奶奶,一為請安,二為有件事,小的不知道便罷,既知道了,不得不說給奶奶。免得將來事情出來,罵茗煙眼裡沒主子,不知圖報。”又指著萬兒道,“他前幾日去看望他們奶奶,聽見說,巧姐兒被賣進窯子了。”

  寶釵、襲人等聽了,俱大驚變色,忙問:“此話當真?”茗煙苦著臉道:“這樣大事,小的敢扯謊,不怕天打五雷轟麼?”因一五一十,連比帶劃的告訴。原來萬兒因從前在東府伏侍時,尤氏素待他情厚,遂感恩於心,雖然如今嫁了人,不做奴才了,逢年過節常往賈薔府上探望尤氏。那日去時,正遇見尤氏在床上垂淚,哭得粉光慘澹,鬢影蓬鬆,形容好不可憐。萬兒是熟知主子脾氣的,明知問也未必有答,溫言軟語陪著小心說了許多閒話,私下裡卻找著銀蝶詢問,方知是為著巧姐兒。

  原來那王仁雖是王熙鳳胞兄,卻因鳳姐在日對他每每冷淡,一直懷恨在心,如今鳳姐死了,他便作法兒要從巧姐兒身上賺出銀子來,竟然黑了良心,明里說接巧姐兒回家住些日子,實則託了人來相看,竟將他賣與揚州青樓做妓。及邢夫人見巧姐兒一去不回,著人上門去接時,王仁反推不知道,說巧姐兒半月前便回家了,或是被拐子拐了也未可知。邢夫人明知不妥,命邢德全去查訪,那邢大舅那裡曉得這些事,便又託了賈蓉。賈蓉略一思索即猜到*,他又素來識得些三教九流,不一月訪得明白,且不張揚,只找著王仁,說:“我賈家的女孩兒如何輪得到你王家來賣?若不說實話時,咱們便去見官。”狠狠敲了王仁一筆,回來只說沒找見。邢夫人明知必不如此,奈何婦道人家,不能拋頭露面的鬧去,便鬧時,一邊是親娘舅,一邊是同宗哥哥,賈家王姓都不理論,姓邢的如何置喙?也只得吃了這個啞虧。惟尤氏素與鳳姐要好,聞說之後大不忍心,便找賈蓉來問了幾句。那賈蓉又並不是他親生之子,從前父親在時,還叫一聲太太,如今賈珍已去,更不將尤氏放在眼中,非但不聽勸,反惡聲惡語回敬了幾句。故而尤氏在那裡傷心。萬兒聽了始末,也不及多說,匆匆回家來告訴茗煙,二人遂又雇了車往紫檀堡來告訴寶玉。

  寶釵、襲人聽了,都呆了半晌,嘆道:“蓉哥兒的心,如何竟黑成這樣?”麝月也道:“巧姑娘的命也真苦,親爹親娘落得那樣,親舅舅大哥哥又是這樣。按說從前璉二奶奶對小蓉大爺不薄,如今璉二奶奶不在了,做哥哥的正該照顧弱妹才是,怎麼倒狠起心來從他身上榨錢?”念起鳳姐從前的好處,又都哭了。茗煙急道:“奶奶、姑娘們且別只顧著哭,如今到底是怎麼好呢?”襲人道:“能怎麼?出了這樣的事,一就是要有錢,二就是要有人。如今二爺回了南邊,我們那位又是不好往這行里走的,不過是刮牆搜剔的湊幾兩散碎銀子,終究田倉一粟,成不了什麼。你不如往珠大奶奶那邊去問問看,如今就只有他家還富裕。若有了銀子時,方好辦事。”茗煙拍手道:“這還用姐姐說麼?事情一出來,咱們頭一天便去了大奶奶家。他連門兒也未開,隔著窗子問了聲什麼事兒,我白杵在外間裡回了半日話,他悶聲不響,等了那許久,才說了一句:‘我是沒什麼法子的,且去紫檀堡回你二奶奶看。’——架子端得倒足,只當還在大觀園管事兒的時候,得推就推。”

  寶釵聽了,無可奈何,只得命麝月將寶玉臨行留的一點銀子盡拿出來,只得三十餘兩,連去揚州的路費也不夠,更遑論贖人了。還是襲人想了一個主意,向茗煙道:“我聽芸二爺說過,璉二奶奶臨走前已將巧姐兒許了劉姥姥的孫子做媳婦,為的是大太太不願意,才耽擱了。如今不如找找劉姥姥,或者還有辦法,只不知他住在那裡。”茗煙將頭一拍道:“這可問對人了。那年二爺要找一位什麼茗玉姑娘的廟,原教我去過那姥姥的莊子,跑了整一日,一個白楊村倒逛了大半個,如今也還大致記得地方兒,我這便找去。”

  襲人、麝月都不知道此事,忙細問是什麼時候的事,茗煙顛三倒四說了半日,寶釵倒先想起來了,知道是那日劉姥姥在賈母座前講古記時說的一段典故,念及從前多少火焰生光,如今都化燈消煙滅,倒覺感慨。

  茗煙不敢耽擱,次日便又尋了白楊村來,找著劉姥姥,源源本本滔滔汩汩的將始末說了一遍。姥姥吃了一驚,眼圈兒便紅起來,拍胸拍腿的哭道:“我的行善積德的奶奶耶,要了一輩子強,臨了兒落得那般不濟,只留下姐兒這麼一根獨苗兒,養得水蔥兒似的,還教豬拱了。”便張羅著賣田賣地,又拿了妙玉那年送的成窯杯,帶上寶釵、岫煙著人送來的幾十兩銀子,一併揣著旱路水路的尋至揚州,依著茗煙指點找訪了半月,方尋著巧姐兒賣身的青樓。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