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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襲人本想取笑幾句,見他說得傷心,倒不好再說的,只得另找些話頭岔開。說了一回,蔣玉菡那邊事了,派車接了襲人同去。欲知後事,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榮寧公夢垂海棠花 鬩牆子誤竊通靈玉

  話說寶玉自此在紫檀堡住下,閒時種花餵鳥,或與寶釵吟詩作對,煮茗清談,倒也悠閒適意;寶釵卻知這般坐吃山空,久之必然不妥,遂每日得閒便與麝月做些針黹,請李老婆子帶到街市去賣了換些油米,也不過聊勝於無而已。到了年底,看看柳家結算的日子將近,這日蔣玉菡卻忽然引著馮紫英匆匆上門來,不及寒暄,便滿面愁容的道:“我聽我父親說,去年皇上在平安州遇匪的案子審了一年,也不知那裡來的消息,說是那些匪人與從前出家的柳湘蓮柳兄弟有舊,又說柳兄的祖上原與理國公柳彪是同宗,因此一紙皇旨下來,九族俱被株連,連柳芳亦削了爵,貶為庶民,產業俱沒入官,只怕玉兄的那筆款子要打水漂兒了。”

  寶玉聽了,怔目呆舌,半晌不能回話。送了紫英出去,便自回房向寶釵簡略說了,寶釵卻還鎮定,勸道:“命里有時終須有,可見這筆銀子原不是咱家的。只是太太臨走發下話來,讓你收了款子便分一半去與珠大嫂子,如今出了這樣的事,須得往珠大嫂子家送個信兒去,免他惦記。”寶玉道:“自搬到這裡來,你也很少進城,我想起來,姨媽的壽誕就在左近,不如備些壽禮,往姨媽家走一趟,你也可回娘家小住幾日,權當散心,可好?”寶釵含笑道:“謝謝你想著。”果然收拾了幾樣茶果禮盒,便命老李頭雇了車子,與寶玉進城來。

  先往李嬸娘處說話。此時綺、紋兩姐妹俱已出嫁,只有李嬸娘與李紈兩個相依為命,一切井臼裁剪俱是親為,又將空房租與人家居住,收些房租添補家用,日子甚是清貧。寶釵進來時,那李紈正在井邊浣洗,見了他兩個,只當是來送那筆款子的,十分歡喜。待聽說了柳家之事,大失所望,半晌嘆道:“這才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老天真真是不給人活路了。”寶釵極力安慰,又說了一回話,起身告辭。李紈虛留一留,因寶釵說還要回娘家探望母親,便送了他二人出來。

  此後寶釵又來探望幾回,奈何那李紈生性謹慎,為人疏落,早在寧榮府得意之時已經有些秋氣,如今小家別院,不比從前,益發冷淡起來。先時寶釵偶來小坐,見他神情蕭索,開口便道艱難,還只當寡婦家原比別人惆悵易感傷,經此大難,未免風聲鶴唳些也是有的。及後來,方坐下時,便聽李紈無故抱怨房客遲交租子,度日艱難,又說起族中親戚常來借貸的事,說:“眾人聽見太太賣園子,只當有多少銀子可分,你也來問,我也來問,也不管遠的近的,親的疏的,略沾上點就要借錢。前邊東胡同里住著的璜嫂子素向與我們並不走動,如今前后街住著,前兒忽的恃著他侄兒金榮和蘭兒曾經同過幾日學的情分找上門來,說要給侄子捐個監生,開口要借一千兩。我說沒有,他只不信,還說‘蘭哥兒不用考舉,不愁銀子使。榮兒沒了銀子,可就連前程也丟了,嫂子若肯借這救命的錢,他日榮兒中了,必要加倍還回來的。’倒像是金榮若做不成舉人,便是我們的罪過一般。俗話兒說的:‘須將有日思無日,莫待無時羨有時。’如今再想過上從前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只好做夢了。”寶釵揣度話意,方知他怕自己借貸,所以預先將些話來堵住,不覺惹氣,從此便少了來往。每日只閉居紫檀堡中,節衣縮食,安分度日。

  寶玉既見收債無望,又全無入息,便同寶釵計議,欲回南邊同父母團聚。寶釵卻捨不得母親兄弟,趑趄不忍行。恰此時,忠順王亦被人參了一本,落了勢,蔣玉菡趁機贖身出來,也同襲人來紫檀堡定居,便又苦留下寶玉來。寶玉原也怕回到金陵受父母管束,不過因囊中乏饋方起此念,既見寶釵不計較,便樂得留下來過些逍遙日子。兩家日夕相處,頗為浹洽。

  那蔣玉菡亦非稼穡之人,又不願再操琴瑟生涯,且與寶玉脾氣相投,便相約要做個隱居士,今日邀朋飲酒,明朝陌上觀花,便又結交了許多三教九流的朋友,不上兩年已將積蓄敗得盡了。起初還有北靜王、馮紫英等人不時接濟,及後來北靜王派了巡邊,馮紫英亦領命出征,兩家日子便日告艱難窘縮,遂只得靠當賣祖遺過起日子來。先還只拿些用不著的古董字畫去當,從前千方百計搜覓而來者,如今十不抵一的折些油米白面,這也是世事常情,自不必說;漸次便至寶釵妝奩,也只如以米易粟,那大戶人家嫌舊了不時新,小家貧門又覺奢華不實,那裡論得到買時的價錢,且終究也支持不了多久;便又打算到裙襖衣服上,更是杯水不能澆火。有時寶玉羞噁心起,便也思量謀個差使做,及至託了幾個朋友,也有薦作幕賓的,也有應承長隨的,他卻又都不如意,婉辭謝絕了。臨到節下,幾乎連冬衣也備不齊,蔣玉菡只得當了行頭,換些棉紗布料來交與襲人裁剪;寶玉閒時便畫幾張畫托人代售,或是書春聯,題扇面,也只顧得上頓沒下頓。那琪官原為忠順府紅人,別人尚不敢怎的,如今既無庇蔭,地方上便有些浪蕩公子、鄉宦豪強時常上門來挑釁戲辱,說三道四,襲人每每吞聲飲泣,寶玉、琪官煩惱不了。薛寶釵此時後悔不來,便欲效那孟母三遷的故事,偏又適逢寒暖天氣,觸犯舊疾,勞動不得,只得權且忍耐。

  是日正值春分,寶玉吃過午飯,葛巾藤鞋,隨手卷了一本書走至廊下,命麝月放下方竹躺椅來,就在桃花樹旁隨便歪著,因見屋檐下有燕子忙忙碌碌的來回銜泥,心有所感,隨口吟道:“玉人一去未回馬,梁間燕子三見歸。”吟罷,連連嘆息數聲。寶釵隔窗聽見,初時不解,忽思及今日乃是二月十二,更覺鬱郁。低頭思索一回,因命麝月去街市上買些瓜果香燭回來。麝月笑道:“二奶奶前頭才說的:如今不比從前,能省則省,所以連十五燈節都沒操辦;今日不過是個小節氣,倒要供奉花神,豈不顛倒了?”寶釵道:“叫你去便去,哪來的這些話說?”

  麝月還要問時,襲人恰好進來聽見,忙道:“我前兒上街經過香燭店,已經早早買了備下,奶奶要用時,只管取來。”寶釵點頭嘆道:“我倒忘了,今兒也是你的生日。”麝月這方恍然大悟,忙與襲人出來擺設香案,尋出一隻漢玉觴來,貯了一觴百花釀,又將博山爐焚了百合香,往院裡挑打苞兒的碧桃花剪了幾枝,插在書桌上一個霽紅花囊里。正在忙碌,蔣玉菡已回來了,拎著些火腿、肉乾、薰魚、醋鴨之類,並一罈子花雕酒,向寶玉笑道:“吃了十來日素,我們今日必要喝乾這一壇,不醉不休。”寶玉笑道:“只有這一壇酒,怕還醉不了你我兩個。”

  襲人見了,忙拉進玉菡來問他:“你那裡來的錢打酒?可是又當了什麼?”蔣玉菡道:“這家裡又還有什麼值錢東西,就剩下那把劍還值幾兩銀子,白擱著也是落灰,我所以拿了去換些酒菜替你做壽,咱們好好樂他一晚。”襲人心下不忍,埋怨道:“又不是什麼大生日,何用得著當劍?那是你最心愛的,雖不用來唱戲,閒時舞動兩下也是一件頑意兒,如今當了,他日可指著什麼來贖呢?”蔣玉菡道:“還贖他做什麼?橫豎這輩子我再不唱戲,看見他倒心煩,當掉了倒也心眼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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