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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自打榮寧二府被抄,那些宿與賈家有嫌隙的,便都躍躍欲試,巴不得落井下石,報復前仇,忽又聽得探春做了公主,遠嫁真真國為妃,不敢輕舉妄動,只得忍耐一時,觀望動靜。及聽見賈府張羅賣園子,確知大勢已去,再難翻身的了,這才放出膽來,爭相奏劾,或告“廣納苞苴,私鬻官爵”的,或告“縱容奴僕,為害鄉里”的,遂又扯出賈璉逼死僕婦、強娶民妻、買兇殺人,王熙鳳仗勢逼婚、收受賄賂、迫死張金哥等等一幹事來,大大小小足有一二十件,男女人命也有七*條,幸而衙門中有與賈璉素相交好的,偷偷送出消息來,著他早做準備,說是衙門明日便要發籤拿人。賈璉又是著忙又是惱怒,況又惹起尤二姐慘死之痛來,益發氣憤不過,遂當即立了一紙休書,進來與鳳姐理論。

  鳳姐起初聽見張華非但未死,竟又回京來告狀,頓覺心驚肉跳,意亂魂飛,正尋思如何砌辭辯解,又聽邢夫人說出張金哥的事來,況且有雲光拿出書信作證,又有淨虛的供詞,深知便渾身是口,也難推脫。低頭思索一回,早打定了一個主意,明知事情已經敗露,無可挽回,索性看也不看邢夫人和賈璉,逕自開了箱子,且收拾衣裳。賈璉見他這般,摸不著頭腦,上前一把扯過衣裳扔在地上,急道:“我明兒就要進監發配的了,你倒有心收拾頭面,敢情你回了娘家,這件事就了了不成?”鳳姐冷笑道:“所以我素日說你是個沒膽氣的,你既然已經立了休書,咱們便從此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如今已經不是你賈家的人了,我做的事自然由我承擔,沒的休妻做了案,倒要前夫坐牢的。你只管慌什麼?”賈璉猶不明白,看那鳳姐臉上笑嘻嘻的,更覺詫異,呆呆的發愣。

  那邢夫人猶自嘮嘮叨叨說了一大篇話,也不知鳳姐聽也不聽。賈璉卻知鳳姐素多機變,遂勸邢夫人且回房去,又令人帶出巧姐兒,自己回身瞅著鳳姐兒,卻不說話。鳳姐笑道:“你要是好好求我,我自然有辦法使你脫身;你若還是這樣大喊大叫的要我的強,我便不管了,憑你休我也好,攆我也好,不過是這樣。”賈璉聽了,忙摺疊身做矮子,便在炕沿兒上跪下來,將頭點了兩點道:“二奶奶救我。求二奶奶看在夫妻情分上,別計較我方才一時情急,說的那些屁話。”說著拿過休書來便要撕爛。鳳姐忙按了他手,笑道:“這休書撕不得,還指望他做你護身符呢。”欲知鳳姐作何道理,且看下回。

  ☆、第十六回 王熙鳳臨歧能權宜 花襲人遇事有始終

  題曰:

  情重難如願,恩深未必酬。

  石苔雖不語,悄逐春風綠。

  話說賈璉因鳳姐私受錢銀,惹下官司,意欲休鳳姐以自保;及至聽鳳姐有方法保全自己,忙又換了一副面孔,拿過休書來欲撕。鳳姐卻按了他手道:“撕不得,還指望他做你護身符呢。”因扯了賈璉坐在身旁,不慌不忙的分解給他聽:“攛掇張華告狀的人是我,讓旺兒找人殺張華的也是我,張華如今並沒有死,便不算人命官司;那尤二姐更是自己小產,吞金子自盡的,關著你我什麼事?就是張金哥和守備的兒子,也是自己懸樑跳河,不是我推他下水,扯他上吊的,原算不得殺人;況且就是殺了人,那寫信給平安州節度使的人還是我。你上了堂,只管將事情全推在我身上,再把這休書拿出來,就說是你早已經休了我,不過是憐我無家可歸,暫借住在你家一時未去,便任事不與你相干。哪怕再有八十條人命,也只好砍我一顆腦袋,總不連累你璉二爺可好?”

  賈璉這方明白過來,心下反覺不忍,低頭沉吟道:“若是這樣,只怕你難逃刑罰。”鳳姐笑道:“你這會子也不用貓哭老鼠假慈悲的了。我與你夫妻一場,被你明里暗裡不知咒了千聲萬聲,臨了兒救你一回,也算不枉了頭幾年的恩情。縱有千日不好,有這一日的好,你少不得還顧念著我些,看承這點恩情面上,好好看待巧姐兒,也就是記著我了。”

  賈璉聽了,一時良心感發,流下淚來,嘆道:“怪道人人都贊你是個巾幗里的好漢,脂粉堆里的英雄,果然比男人家更有計謀有膽識。你放心,巧姐兒也是我的女兒,我在一日,總不會看著他受委屈。就是你明天上了堂,我拼著傾家蕩產,也必打點得上下整齊,斷不教你受苦便是。”鳳姐聽了,心中又酸又痛,便也流下淚來。兩口子咕咕噥噥,直說至月落烏啼、東方破曉方才歇息,不過胡亂一覺,天已大亮。

  方梳洗時,兩個快手已經提了枷鎖上門,出票拘拿。賈璉忙迎出門來陪笑道:“二位小哥請了,王熙鳳是一婦道人家,拋頭露面的實為不雅。只要能保得不過堂出官,其餘判重判輕,悉從所命。”那差人將條鐵鏈子擱在窗沿上,作眉作臉的道:“二爺說得容易,咱們兄弟是奉了令牌來的,難道空手回去不成?老爺發了威,兄弟的屁股是要吃‘竹筍湯’的。”賈璉道:“我這裡已預先做下一封書子給刑官,敢煩小哥代送,必不教二位受苦。”說著將封信與五兩銀子塞在差人手中,又說了許多好話,才送了二人出去。

  鳳姐在裡間聽得人去了,方出來道:“這法子只可抵擋一時,過不了三天兩日,他們依舊還是要來出牌提人。不如你這就備些禮物往衙門裡走一趟,探准了官府的口氣,好過在這裡等死。”

  賈璉領計而去,至晚回來,向鳳姐嘆道:“審這案子的提刑官是張如圭,因是賈雨村的舊識,從前應酬時也見過一二面,最是個眼饞肚飽沒饜足的,凡他經手的案子,不將人榨乾了不肯鬆手。我說得唾沫都幹了,他只咬定三千兩銀子不鬆口,說是少一個錢也不行。”

  鳳姐此時已是拿定主意,便也淡然,反安慰賈璉道:“肯收銀子便好商量,只要不用我當庭出眾的丟臉,留點體面,便殺頭也只得認了。”賈璉道:“那倒還不至於死罪,三千兩銀子買條命,還少麼?”遂說明是遞解還鄉,雖然不過堂,卻也得收押在監,等上頭驗明正身,便使長解押送原籍看管。鳳姐聽了,也自黯然,半晌嘆道:“遞解還鄉總比充發流配強,只是一樣坐牢,不在京里收監,非要回金陵去坐,可不麻煩?也罷,俗話兒說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落葉還要歸根呢,我不過是早回去幾年,說不定過個三五載,你同巧姐兒也終要回南邊去,到那時山高皇帝遠,打聽得鬆動了,再上下打點,幸許就沒事了。”

  賈璉到此地步,也只有惟惟諾諾而已,恰好王夫人那邊送了銀子來,便都添在裡頭,加上鳳姐素日所積,盡用作打點之儀。邢夫人聽說了,不免又氣又恨又肉疼,說是“當日饅頭庵收銀子時,半個子兒也沒分與我們;如今買他的命,倒要大家勒緊腰帶拿出錢來。若說天理報應,憑他的德行,原不該落此好報。”羅嗦了半日,也無人去理他。

  誰知文書詳至忠順府,見了僉押,笑道:“這是賈二舍兩口兒演就的圈套,以為將他婆娘出首,便可從輕發落,丟卒保車,打的好如意算盤!就算那尤二姐、張金哥之死都不與他相關,這國孝家孝間私蓄妾室,卻也是不赦之罪,況且王熙鳳是他結髮妻子,既敢拿他的書子去唆逼地方,自然是這樣的事他平日做得不少,便這件不與他相干,那審不出來的還不知有多少件。怎可就這樣輕易發放了?”便又奏了一本,彈奏賈璉“帷簿不修,停妻另娶”之罪。當今原是至孝之君,念那王熙鳳雖然逼傷人命,究系婦人,既已擇了押解之期,便不令重審,只命將賈璉交按察院從嚴重判。按察不敢怠慢,立命兩名快手拿賈璉到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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