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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常常牽著手,並著肩,坐在淥水亭里看夕陽下山。她總是又滿足又惆悵地嘆息:“這麼快就落下去了。晚霞那麼瑰麗輝煌,一旦斂去,又這麼蒼白昏黯。”他便安慰她:“太陽雖然下山了,但是月亮很快就會升起來,星辰萬點,更加美麗。”

  他寫了那麼多詠月的詩詞,來撫慰她的易感多情。然而他沒有想到,當她一天她也像夕陽那樣斂去餘暉,香消玉殞,世界上竟沒有一種事物可以代替她的溫存,撫慰他失去她的哀傷。

  那次扈從,他本來是請了假不要去的,為的是留在家中陪伴待產之妻。但是明珠嚴厲地質責了他,對他說:皇命難違,你身為侍衛,如何竟能將妻子安危置於皇上之前,豈非不忠?身為兒子,又如何能夠不考慮老父如今在朝廷的處境任性而為,豈非不孝?

  兩難之間,還是盧氏握了他的手說:大夫說了,離臨盆還有些日子呢,你放心去吧。等你回來,就該迎接咱們的寶貝出生了。

  然而,他到底趕不及。等他回來的時候,只見到了早產的兒子,妻子卻已經裝殮封棺了。明珠說:天氣炎熱,不能久停,只好早早盛斂了。他竟然,連妻子最後一面也未能見到。

  他第一次與父母起了衝突,幾乎是在質問他們:當他伴駕扈從的時候,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們不是說像疼愛女兒一樣地疼愛媳婦嗎,那為什麼會看著她難產而死?到底有沒有找大夫細查病因?

  靈柩被送入雙林禪寺停放,納蘭容若離了家,也搬入禪寺久住,陪伴盧氏的棺槨,日夜哭祭。

  後來,還是覺羅夫人親自抱著福哥兒來到寺里尋他,對他說:你就算不理會父母白髮懸心,也要顧及嬰兒幼失怙恃。他枉為叫了福哥兒,卻福淺如此,仆生下來就沒了母親。難道,你也要忍心看他沒有父親嗎?

  容若終於跟隨母親回了家,然而,此後一有時間,他還是會到禪寺留宿,並寫下了一首又一首斷腸詞。

  心灰盡,有發未全僧。風雨消磨生死別,似曾相識只孤檠。情在不能醒。

  搖落後,清吹那堪聽。淅瀝暗飄金井葉,乍聞風定又鐘聲。薄福薦傾城。

  挑燈坐,坐久憶年時。薄霧籠花嬌欲泣,夜深微月下楊枝。催道太眠遲。

  憔悴去,此恨有誰知。天上人間俱悵望,經聲佛火兩淒迷。未夢已先疑。

  接連幾曲《望江南》二首,副題都作《宿雙林禪院有感》,只為雙林禪院停放了盧氏的棺柩,便成了容若的第二個家。無需伴駕的日子,他得空便來此小住,挑燈夜吟,寫盡傷心句。這情形,直到一年多以後盧氏的棺材下葬,歸於皂莢屯祖塋,才終於停止了。

  覺羅夫人如常地用她特有的平靜語調講述著冬郎的故事,就仿佛在講一段歷史典故。而沈菀早已泣不成聲。忽然之間,剛才墓碑上的字又一次浮上心頭:“荒原漠漠,雨峽蒙蒙。千秋黃壤,百世青松。”

  她想起來了!這就是她在夢裡見過的那座碑,那碑上的字!

  她一直都相信那是一個暗示,原來,這暗示是盧夫人給她的。盧夫人要借這幾行字來告訴她什麼?莫非,納蘭公子的死,與盧夫人的死,出自同樣的原因?是誰害死了盧夫人,又是誰害死了公子?

  自從在大殿偷得那丸綠色藥丸之後,沈菀已確定了皇上賜死公子之心。然而那丸藥,公子畢竟沒有來得及服下,那麼,公子中的毒又是誰人所下呢?是府里另有內奸,還是宮中另有暗線?她一直沒有概念,直到親眼見到了碧藥娘娘,才忽然想:會不會,所謂毒藥,並不是那丸碧綠色毒藥,而是這個叫作碧藥的女人呢?是碧藥辜負了公子的愛情,為了自己的爭寵奪位而將他置於死地,會是這樣麼?

  但這個想法只是朦朦朧朧地藏在心裡,就像一道關得厚厚實實的門,她一直沒有勇氣打開。現在,盧氏碑上的字就像打開那道門的鎖匙,讓她看清了自己的懷疑,也更堅定了自己的使命:在她還沒有查清公子的死因,還未能為他報仇雪恨之前,如何能就這樣離開相府,碌碌無為?只有留在府里,她才可能進一步打聽碧藥的消息,在得出公子之死的真正原因之前,她哪裡也不可以去,這是她活下來的全部意義。

  沈菀回眸再看一眼盧夫人墓,在心裡默默說:我會來陪你們的,等我為公子報了仇,就會來的。如果我死了,不求能埋身葉赫那拉祖塋,只要能葬在皂莢屯,離公子近一些,便死也瞑目了。

  次日早起,水娘服侍覺羅夫人梳妝,忽然驚道:“這匣子裡的釵簪怎麼少了幾根?”覺羅氏聽見,忙又親自檢點一回,訝道:“別的且不論,只那根鳳凰銜紅果的步搖簪子怎麼也不見了?那顆紅寶是冬郎去雅克薩時,用佩刀同那些羅剎鬼換的,特地鑲好了賀我壽辰。如何失得?你讓丫鬟到處找一找,是不是收在別處了。”

  水娘道:“這怎麼會?那簪子是單獨收在這匣子第二格的,如今空了,如何會錯?前兒給太太打點出門衣裳時,我還查檢過這首飾匣子的,那根簪子明明還在。還有那年惠妃娘娘賞的雲母鑲東珠的花鈿也不見了,另有兩對墜子,一對鐲子,也都不知哪裡去了。”一邊說,一邊假意催促眾丫頭找了一回,自然是遍尋不見。

  覺羅夫人蹙眉道:“別的丟了也罷了,冬郎那根簪卻不同,你既說昨兒還見的,這屋子又沒外人進出,怎麼會丟了呢?”

  水娘趁勢道:“昨日全家都去玉河掃墓,府里並沒來過什麼外人,就只有各房裡留下來看門的幾個丫頭,必是哪個手長眼皮子淺的偷了去,倒要好好搜一搜的才是。”

  覺羅夫人對這些事向來是怕聽的,忙道:“那又何必惹事?或是等些日子,自然就會出來了。”說著,各房請安的已經陸續來到,覺羅氏如常出來相見,一字未提。

  那水娘原是同沈菀做就了的圈套,豈肯就這樣算了,服侍過早飯,便又特地去告訴官大奶奶知道,說是“太太嘴裡雖沒說什麼,心裡卻是惱火的。為這件事氣得早飯也沒有吃好,回了房書也不看,茶也不喝,只坐在那裡發呆。”官氏也知道這釵子的來歷,然而要她做主搜查各房丫頭,又覺躊躇,深知此舉不合太太心意,且姨太太與顏氏等又必有一番口舌抱怨,若查出來還好,若查不出來,豈非白落一身不是,還得罪了各房太太、奶奶。因此只說:“既然太太都說不計較,我又何必多事?”

  韓嬸也是早得了沈菀叮囑的,忙在一旁攛掇道:“奶奶,話可不是這樣說。一則這顆紅寶的來歷不淺,是姑爺在雅克薩九死一生,拿命換回來送給太太的,怎麼能說丟就丟呢?二則咱們宅里出了家賊,這次不查,以後要是偷順了手,越發偷到大里去,那還得了?三則,昨兒各房裡都留有幾個丫頭看門,也都有嫌疑,抓出個真賊來,也給咱們房裡的丫頭洗洗清,不然,別人看著奶奶忍氣吞聲,不說奶奶心胸寬大息事寧人,還當是咱們自己心虛,不敢查呢。就是丫頭們以後也難抬頭做人。”

  官氏聽了,便又猶疑起來。只不好擅做主張,遂命人請了幾位姨太太並顏氏、沈菀來,將事情經過與搜查的主意說了一遍,且看各位是何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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