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除此之外,茶一無所有。

  這是多麼動人,茶的最高境界就是一種簡單的動作、一種單純的生活,雖然茶可以有許多知識學問,在喝的動作上,它卻還原到非常單純有力的風格,超越了知識與學問。這就是說,喝茶的藝術不是一成不變的,隨著每個人的個性與喜好,用自己“適當的方式”,才是茶的本質。如果茶是一成不變,也就沒有“道”可言了。

  另一個是千利休教導他兒子的故事。日本人很愛乾淨,日本茶道更有絕對一塵不染的傳統,如何打掃茶室因而成為茶道極為重要的傳承。

  傳說當千利休的兒子正在灑掃庭園小徑時,千利休坐在一旁看著。當兒子覺得工作已經做完的時候,他說:“還不夠清潔。”兒子便出去再做一遍,做完的時候,千利休又說:“還不夠清潔。”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了許多次。

  過了一段時間,兒子對他說:“父親,現在沒有什麼事可以做了。石階已經洗了三次,石燈籠和樹上也灑過水了,苔蘚和地衣都披上了一層新的青綠,我沒有在地上留一根樹枝和一片葉子。”

  “傻瓜,那不是清掃庭園應該用的方法。”千利休對兒子說,然後站起來走入園子裡,用手搖動一棵樹,園子裡霎時間落下許多金色和深紅色的樹葉,這些秋錦的斷片,使園子顯得更乾淨寧謐,並且充滿了美與自然,有著生命的力量。

  千利休搖動的樹枝,是在啟示人文與自然合諧乃是環境的最高境界,在這裡也說明了一位偉大的茶師是如何從茶之外的自然得到啟發。如果用禪意來說,悟道者與一般人的不同也就在此,過的是一樣的生活,對環境的觀照已經完全不一樣,他能隨時取得與環境的和諧,不論是秋錦的園地或瓦礫堆中都能創造泰然自若的境界。

  還有一個故事是關於千利休的孫子宗旦的,宗旦不僅繼承了父祖的茶藝,對禪也極有見地。

  有一天,宗旦的好友京都千本安居院正安寺的和尚,叫寺中的小沙彌送給宗旦一枝寺院中盛開的椿樹花。

  椿樹花一向就是極易掉落的花,小沙彌雖然非常小心地捧著,花瓣還是一路掉下來,他只好把落了的花瓣拾起,和花枝一起捧著。

  到宗旦家的時候,花已全部落光,只剩一枝空枝,小沙彌向宗旦告罪,認為都是自己粗心大意才使花落下了。

  宗旦一點也沒有怨怪之意,並且微笑地請小沙彌到招待貴客的“今日庵”茶席上喝茶。宗旦從席床上把祖父千利休傳下來名貴的國城寺花筒拿下來,放在桌上,將落了花的椿樹枝插於筒中,把落下的花散放在花筒下,然後他向空花及空枝敬茶,再對小沙彌獻上一盅清茶,謝謝他遠道贈花之誼,兩人喝了茶後,小沙彌才回去向師父復命。

  宗旦表達了一個多麼清朗的境界!花開花謝是隨季節變動的自然,是一切的“因”;小和尚持花步行而散落,這叫做“緣”。無花的椿枝及落了的花,一無價值,這就是“空”。

  從花開到花落,可以說是“色即是空”,但因宗旦能看見那清寂與空靜之美,並對一切的流動現象,以及一切的人抱持寬容的敬意,他把空變成一種高層次的美,使“色即是空”變成“空即是色”。

  對於看清因緣的人,“色不異空”、“空不異色”也就不是那麼難以領會了。

  老和尚、小沙彌、宗旦都知道椿樹花之必然凋落,但他們都珍惜整個過程,這就是我們常說的“惜緣”,惜緣所惜的並不是對結局的期待,而是對過程的寶愛呀!

  在日本歷史上,所有偉大的茶師都是學禪者,他們都嚮往沉靜、清淨、超越、單純、自然的格局,一直到現代,大家都公認不學禪的人是沒有資格當茶師的。

  因此,關於茶道,日本人有“不是茶”的說法,茶道之最高境界竟然不是茶,從這裡也可以看出人們透過茶,是在渴望著什麼,簡單地說,是渴望著渺茫的自由,渴望著心靈的悟境,或者渴望著做一個更完整的人吧!

  如意菩提序

  有一位朋友在學插花,是日本某一流派的花藝。

  我對日本人的花藝一向沒有好感,因為那被稱為花藝的,正好是集匠氣與矯作於一爐。因此,我對瀟灑且大而化之的朋友,竟去學日式插花覺得格外好奇。朋友告訴我,那看起來僵化的日式插花,其實只是一種格式,是性格與觀點的錘鍊,對於學得通達的人,不但仍有極大的創作空間,還能激發出人的潛能。她說: “插花和禪一樣,表面上有最嚴苛的形式,事實是在挖掘最大的自由,你不覺得,只有最嚴格的訓練才有最自由的資格嗎?”

  朋友的話給我不小的啟示,原來插花也是“絕地逢生”的事。凡是絕地逢生就如懸崖斷壁上開出的蘭花,或污泥穢地清放的蓮花,或是漠漠黃沙里艷紅的仙人掌花一般,既刺人眼目,又具有禪的精神。什麼事到了最高、最絕、最驚人,就被俗人看成禪意了。

  於是,種花的說他的花里有禪,泡茶的說他的茶里有禪,捏壺的說他的壺裡有禪,做生意的說他的企業以禪來管理,玩股票的人勸人要如如不動,連搞政治的都說他是以平常心來搞政治。。。。對的,這些可能可以通向禪,但禪不應只是如此,因為禪雖然在生活中,禪心卻是在清高的峰頂,猶如白雲飄過的青空,或閃電後開在天空的明亮之花,不應該隨便被俗情遮埋。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