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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禪有時在俗情里,但不應以俗眼觀看。

  就像學插花的朋友,說起她學插花獲益最大的一件事。

  她說:“我剛學插花時,老師教怎麼插,我們就怎麼插,三個月以後我們才發現,老師每次插的花不是一朵、三朵、五朵,就是七朵、九朵,幾乎沒有二四六八的。我心裡起了疑情,雙雙對對不是很好嗎?為什麼插花都要單數呢?我很慎重地去問老師,那位日本老師說,一三五七九是單數,插出來的花叫做'生花'就是有希望的花,由於不圓滿,才顯得有希望。雙雙對對的插花是'死花',因為太滿了。我聽了好感動,留一些缺憾,有一點理想不能完成,永遠留下一絲絲不足才是最美的呀!”

  缺憾有時比圓滿更美,真是不可思議,朋友的話使我想起為什麼菩薩要留一絲有情在人間,而且一直在苦難的煎熬中游化。菩薩之所以比聲聞緣覺更美更動人,那是他們在乎,在乎一切的有情,由於這樣的在乎,追求事事圓滿倒不是菩薩的志向,菩薩的志向是恆常保持一個有希望的觀點,生生不息。

  我還有一個朋友,學校畢業很久了都找不到一份理想的工作,在工作上簡直是顛沛流離,弄得家人都為他的工作煩心。他的祖母竟為他的工作許了一個願:“希望菩薩保佑我的孫兒找到好工作,如果他找到好工作,我死也無憾。”

  結果,祖母不久生病了,他無瑕顧及祖母,只好為了去應徵一份自己最渴求的工作;祖母死的那一天下午,他接到夢寐以求的錄取通知。朋友說他一邊流淚,一邊茫然地看錄取通知,他說:“如果祖母還活著,我寧可去作最粗賤的工作。”朋友說,他當時的心情用四個字可以形容,就是“悲欣交集”。

  “悲欣交集”原是弘一大師的遺偈,用自己的生命體會起來真有驚心動魄之感。悲欣交集不是一個空句子,而是生命的總其成,我們每天不都是悲欣交集嗎?每月每年不都是悲欣交集嗎?悲與欣有如形與影,幾乎是不可分割的。我為了安慰朋友,曾試寫一偈:

  歡喜平安日

  感恩憂患時

  我們能平安過日,固然應該歡喜,但在憂患時更不應失去感恩的心,因為如果沒有此憂患時的感恩,我們何能真切體會平安的歡喜呢?生命里的懸崖斷壁、污泥穢地、漠漠黃沙都是憂患。在感恩里,卻開出了幽蘭、清蓮、仙人掌花,如果能把憂患之美移植,大部份日子就可以平安而歡喜了。

  有一次,我因為個人生命的苦厄,去請教我的老師,她告訴我四個字:“受苦真好”!

  受苦的好,在於一個人如果沒有真正受苦,就無法會意真實的喜樂;在於有大痛苦的人,才能得到大解脫;在於菩薩畏因不畏果。如果用佛教的觀點來看,受苦是慈悲心和智慧心勇猛生起的激素。自己受苦,使我們生出菩提;看到他人受苦,使我們悲心流露。只有在真實深刻的苦痛里,菩薩才會刻骨銘心地立下拯救眾生的悲願,唯有菩薩從深陷的泥濘中拔出雙足,才有機會認識到眾生深陷泥濘的無力、無奈,與無助!

  受苦時流的淚滋潤了我們的悲心、灌溉了我們的智慧、堅固了我們的志願、拉拔了我們的力行。從最低最低的角度看,是消除了我們的業障、增長了我們的福慧!

  呀!“受苦真好”

  生命不能沒有風雨,風雨來時又如何?

  不要阻止風,應將此身化為風,

  不要制止雨,應將此身化為雨。

  日本密教祖師空海大師如是說。他告訴那些苦難的人說,不要擔心風雨來襲,重要的是把心中的陽光喚起。他更悲切地說:“沒有此世豈有彼世,逃避今生何有來生?”是的,此世今生就是不可逃避的,風風雨雨也是不可避免的。曾經有一位陶藝家,把他父親的骨灰磨碎合著瓷土,燒成一個美麗的白花瓷瓶,認為那是紀念他父親最好最純淨的方式。因為父親生前最期待他成為傑出的陶藝家,他做到了,父親骨灰做成的花瓶,象徵著今生的面對與不朽的期待。

  這位陶藝家在記者訪問他時,說:“我希望捏一個最美麗的陶罐,來裝自己的骨灰!”

  多麼美麗動人的回答,只有看清人世的人才說得出來,這使我想起憨山禪師的山居詩:“生理元無住,流光不可攀;誰將新歲月,換取舊容歡?”在歲月之流里,沒有什麼是可以攀附的,愈早看清這種真實,愈能誠摯地面對自己的今生。我們每一個人都會有一個陶罐來裝裝自己的骨灰,何不及早捏一個最美麗的陶罐呢?

  投生到這個世界,沒有一個人可以事事如意,唯有悲智雙運的人能以如意的態度來面對世界,事事如意或者可以看成是插花里的“生花”,永遠抱持希望;或者可以說是“受苦真好”,背後有著廣大的悲願。

  我喜歡一首流行歌曲中的一句“也許沒有也許”,譯成佛經就是“法爾如是”,生命的歡喜憂患,如意或不如意,如是觀如是行,不只是“也許沒有也許”,根本不需要去分辯那個也許。

  這一冊《如意菩提》所要表達的正是如此,只要我們喚起心中的陽光,就能在在處處都有法味。平安處有禪悅,動亂里何嘗沒有法喜呢?用如意的、光明的、廣大的心來對應生活,活著一日就盡一日的本分,無怨無悔,對心對境,不為俗情遮埋,如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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