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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道真的是依依?我的胸口開始發悶,疼痛。

  她很久沒來看我了,也許這說明了什麼。

  但我還在思考,想到勁松脾氣火爆,說不定會對依依做出格的舉動,依依又在“狄托”的眼皮底下,他這麼怒氣沖沖的跑過去,正好給“狄托”一個打擊他的機會。何況,問清楚了又怎麼樣?

  我嚴辭阻止勁松去前衛線醫院,並告訴他,我會找依依問清楚,並感謝他沒有揭發我。這時,他眼淚終於落下來,抱著我的肩膀說:“好兄弟,我真要是做那樣的事,還不如去死了好。”

  多麼震撼人心的話,一生有此一友,不枉活一場。

  但這替代不了我心中的苦悶。

  其實,如果真是依依供出了我,我會理解。調查組不會放過她,就像他們一直沒有放過勁松。一個嬌弱的女孩子,要求她承受那麼大的壓力,是不是很不公平?

  但是一想到這麼一個殘酷的現實: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把我的命運交到了調查組的手裡。

  等待我的是什麼?公審的羞辱,難測的刑期(據說槍斃也是有可能的),永遠失去依依。

  我突然覺得活得了無樂趣。我忽然可以理解“月光社”同仁們的選擇。選擇絕路是因為看不到希望,或者說,沒有信心和耐心等到希望的到來。這就是現在的我。我甚至開始相信,也許那個可怕的預言,我一直嗤之以鼻的可怕預言,竟真的會在我的生命中實現。

  更可怕的似乎是,我正在走上宿命論的道路。

  會不會依依並沒有供出我,而是另有隱情?我覺得必須找依依問一問,哪怕只要聽到她的聲音,我就能大致感覺出究竟發生了什麼。

  調查組不會給我太多“自由”的時間,如果我要見依依,必須要快。

  想了一宿,我沒合眼,天一亮,我就下樓,準備坐公交去依依所在的前衛線醫院,誰知還沒出校門,就上來兩人,“請”我回去。顯然,他們怕我潛逃。我拗不過,只好到電話房,撥打前衛線醫院的電話。

  費了很大周章,轉接了好幾個科室,電話那端才傳來了依依的聲音。乍聽之下,我甚至不敢相信她是依依,那麼怯怯的,欲言又止的,又略帶哽咽的聲音。我的直覺立刻告訴我,也許,我最不願相信的事真的已經發生。

  但一聽見依依顫抖的話語,我想問的話咽回了肚裡,不知該說什麼。還是依依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問:“你……好嗎?”

  我知道男子漢不應該在電話里哭哭啼啼,便故作平靜地說:“我還好。”

  電話里沉默了良久,依依忽然說:“我怕……”她怕什麼?她此刻受的壓力一定大得驚人,說不定“狄托”就站在她身邊,虎視眈眈。我更是可以理解,即便是她供出了我,也不該受責備。人需要生存,生存下來才會有希望。除非像我這樣的人,生存對我,已是一種負累。

  “你不要怕。你做你自己的主人,我還愛著你。”我覺得自己語無倫次。

  電話里又沉默了好一陣,依依終於說:“我們……不能在一起了,你不要怪我。”

  這是真的麼?為什麼?我還是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現在是你最困難的時候,但你知不知道,現在也是我最困難的時候。”依依沉重的心情我能感知,但我還是不相信她要離我去了,在揭發了我以後。我能理解,但難以接受。

  於是我還是很平靜地說:“依依,你不要難過,我能理解,也能接受,但答應我一件事,請你務必到我這裡來一下,我有要緊的話和你說,就算是你見我的最後一面,這一面見過後,我們就再無瓜葛了,好不好?”

  遲疑了很久,依依說:“不行……”

  “為什麼?”

  “我怕……”

  “我的要求不算過分,我只想見你一面,你就算是來探監、慰問、甚至鬥爭,怎麼叫都行,就一面,或者,你讓身邊的革命同志陪著你來也行,就一面。”我想見她一面,看著她的眼睛問,是否揭發了我,然後告訴她,無論怎麼樣,我還是愛著她,她做的一切,我能理解,雖然難以接受。

  其實,我甚至可以一句話都不問,這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我其實只想在臨走前見她一面,她畢竟是我一生中最愛的人。

  “讓我想想吧……”她躊躇的語調撕扯著我的心,這不是我熟悉的依依。

  我懇求著:“今晚你一定來,我等你到午夜。”

  電話里再次沉默,隱隱有依依的哭泣聲。忽然,電話被掛斷了。

  依依會來嗎?

  電話里她猶豫的回答幾乎徹底擊碎了我殘存的美好夢想。威爾弟《弄臣》里有《女人善變》一歌,本以為是對女性的偏見,莫非有箴言在其中?

  我不信。我只知道,如果依依能在午夜前出現,說明她心中有我,看著她皎潔的臉兒,我會有堅強生存下去的勇氣。但如果她不來呢?

  我也做好了安排。

  ………………………………………………………………………………

  日記到此突然終止,歐陽倩再看了一下最後一段日記的日期,正是六月十五,她閉目想了想,忽然跳了起來,叫道:“彭師傅、游書亮,你們陪我去找個人,咱們今晚就揭開謎底。”

  一陣急切的敲打聲過後,門開了一道fèng。借著院子裡的燈光,馮師傅看見歐陽倩白衣長裙,孤零零站在門口。他暗暗叫苦,說道:“又是你!這麼黑燈瞎火地跑來,有沒有點安全意識?”邊說邊打開門,這才發現旁邊還有兩個人。

  歐陽倩不由分說,鑽進了馮師傅的小屋,徑直走到牆邊的一張短桌前,一指桌上的老式唱機,問道:“馮師傅,麻煩您告訴我們一下,這唱機是從哪兒來的?”

  馮師傅渾身一震:“你……問這幹嗎?”

  歐陽倩冷笑道:“您的嘴可真夠嚴,非要我說破嗎?”忽然將那唱機轉了個一百八十度,游書亮和小彭湊近一看,只見唱機外面的木殼上刻了一個“蕭”字。

  馮師傅長嘆一聲,向後一倒,坐在了沙發上:“原來你們都知道了。”

  第二十四章在劫難逃

  6月11日9:00

  “葉馨,你看誰來了。”護士大姐喜笑顏開地招呼葉馨。

  “媽媽!小倩!怎麼這麼巧,你們一起來了!”同時看到兩個最親近的人,葉馨歡欣無限。她仔細端詳著母親的臉,風塵僕僕,顯然剛抵江京不久,但滿臉笑意;再看歐陽倩,卻面色沉靜。

  “猜猜是誰叫我來的?”喬盈笑問。葉馨看了眼歐陽倩,歐陽倩搖搖頭:“別看我,阿姨您別賣關子了,告訴小葉子那喜訊吧。”

  “小馨,徐主任打電話告訴我,他決定讓你出院了。”

  葉馨一愣,漸漸露出大喜過望的神情,眼中卻忽然迸出了淚水,良久說不出話來。歐陽倩靜靜地望著她,知道她不是喜極而泣,這淚水裡不知有多少辛酸,精神上的壓抑、愛情的幻滅,箇中滋味,只有葉馨自己默默承受著。

  辦過了出院手續,歐陽倩對母女二人說:“我已經和我父母商量過了,從現在起,暫時讓小葉子在我們家住一段時間。學院已經同意在我們自學為主的前提下,適當安排師資為我們補課,以免留級,我們正好可以一起學習,生活上彼此也可以有個照應。”

  喬盈本想接葉馨回江南休息一段時間,聽歐陽倩這麼一說,便徵求女兒的意見。葉馨久違課堂,更不願留級,立刻同意歐陽倩的建議,留在江京補習。

  三個人一起吃過午飯,到了歐陽倩家中。歐陽倩的父母都在上班,喬盈和女兒又說了陣體己話,便離開歐家,找旅館,順帶買些酬謝歐家的禮物。

  喬盈一走,歐陽倩就說:“小葉子,上回聽從你的建議,我又問了我爸媽是否聽說過‘狄托’這個人,你猜怎麼著,他們異口同聲地說知道。那狄託名叫岑鐵忠,當年的確是江醫赫赫有名的造反派,可風光了。我爸在學校的時候經常和他一起打籃球,後來並沒有什麼聯繫。他一直很活躍,和許多老同學都有聯繫,聽說兩年前離開了醫院,到深圳開了公司,搞醫藥品銷售。我已經央求我媽儘快找到這傢伙的電話號碼,我們可以向他詢問些舊事。”

  歐陽倩頓了頓,又仔細觀察了一下葉馨的面色和眼神,正色說:“小葉子,雖然你剛從醫院回來,但我還是立刻要帶你去一個地方,答應我,你一定會堅強。”

  葉馨微微詫異,不知歐陽倩又有什麼古怪名堂,也正色說:“放心吧,這段住院的日子,如果說有所收穫的話,就是自我感覺更膽大了,只怕你都要佩服我了。”說到後來,還是忍不住笑出來。

  歐陽倩心裡微微一嘆,和葉馨一起出了門。

  在解剖樓高高的門檻前,葉馨怔了一怔,抬頭望天,萬里無雲,自己的心境也很開朗,以前總覺得這解剖實驗室似乎籠罩著一層恐懼,現在陽光普照,會有什麼可怕?但她想到身邊還有如此眾多的難解之謎,心裡還是微微一顫。只是她知道,只有勇敢地去探索,才能換來最終身心的安寧,哪怕前面還有更多未知的恐懼。於是她還是率先跨過門檻,走上台階,推門而入。

  兩人徑直走到走廊盡頭,歐陽倩叫了聲:“馮師傅,我們來了!”

  拖泥帶水的腳步聲出了那間準備室。馮師傅見到葉馨,臉上顯出不自然來,只說了句:“你出院了?很好,很好。”不再多說,領著兩人進了準備室對門的那間小屋。葉馨還記得,自己正是在這個小屋裡,看見過那具巧奪天工的人體標本。

  小室里除了牆邊一排壁櫥,空無一物,葉馨正納罕,馮師傅已彎下腰去。地面上有一個環狀把手,原是伏在地上,不引人注目。馮師傅奮力一拉那把手,“轟轟”響處,地面開了,竟露出了地下近二十平方米的一個大水槽。刺鼻的藥水氣味迎面撲來,當馮師傅用一個鐵鉤鉤上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體時,葉馨才明白原來這小屋竟是一間屍庫。

  又是一具屍體被鉤了上來,和前一具屍體並排躺在白色的橡膠膜上。馮師傅看了一眼葉馨,用鑰匙打開了一扇壁櫥門,取出了一個信封式文件袋。他又看了一眼葉馨,再看一眼歐陽倩,似乎在猶豫著什麼,歐陽倩輕輕點了點頭,他才從文件袋裡取出了兩個紅色的小本子,又將兩個本子攤開,遞到了葉馨眼前:“這是兩個死者生前的學生證,你看看這兩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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