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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自己的床邊,葉馨還沒有從母親離去時留下的孤獨感里走出來,抱著雙臂,坐在椅子上,病房壁鐘的時針走了兩圈,她卻一動不動。

  天地間仿佛只剩下她一個人,可恨的謝遜,你在哪裡?真的那麼心胸狹窄嗎?難得我現在還想著你。可憐的小倩,你的病什麼時候才能好?親愛的媽媽,希望你能快快回來,但回來又能怎樣,他們還是要把我禁錮在這裡。

  也許,這是真正的絕望感?過去的那些恐怖的經歷,充其量只能算是驚嚇?

  她就這樣坐到了深夜,護士幾次來勸她上床,她才懶懶地躺下,她能隱隱聽見護士們的嘆息和交談:“這個女大學生,怪可憐的,大概藥效發了。”

  “才吃了一天的藥,有這麼快嗎?”

  “說不準的。”

  難道自己真的是受了藥的刺激,才這麼消沉?

  但現在這樣,又怎麼會不消沉?

  是不是明天該振作起來呢?但他們會不會給我吃更大劑量的藥?他們似乎希望看到我消沉,這樣,“藥”才有了“效”。

  她胡亂想著,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這裡不是13號樓405室,但怎麼,這裡也有碎臉?

  沒有音樂,沒有慘白的光亮,但白袍女子的軀體若隱若現。這是真正的夢境,卻似乎比現實更真切,葉馨凝視著少女破碎的臉,似曾相識。

  “都是因為你,我落到今天這樣,住在瘋人之間。”

  白衣女子搖著頭,卻向她伸出了雙手,枯瘦的十指直伸向她的臉。她揮手抗拒,但雙臂似乎被重重壓著,怎麼也抬不起來。

  這樣的惡夢不能再延續下去。

  她猛然睜開雙眼,天哪,碎臉!

  遠處護士值班室徹夜長明的暗弱燈光可以透過有機玻璃,但因隔得遠,葉馨的床位四周仍是昏暗無比,她還是看清了一張破碎的臉,而她的嘴被一隻手堵著,另一隻手在她臉上摩挲:“好嫩的皮膚。”她的雙臂也確實被另一雙手按著。

  她的床前站著兩個穿著白色病號服的女人,一個是碎臉人,確切說是臉上斑斑駁駁,在昏暗中看來,頓生驚怖;另一個人看不清臉,似乎頗有蠻力,將葉馨的雙腕捏得生疼。

  她想叫,奈何嘴被堵得緊緊的,叫不出聲。而那疤臉女人的手很快又移到了她身上,開始解她睡衣的扣子。

  她扭動著身軀,雙腿掙扎著,但床邊的兩個人比她更有力量,她幾乎沒有掙脫的希望。

  忽然,壓著葉馨的雙手陡然鬆開,隨即,一陣陣的怪叫聲傳來。

  葉馨立刻從床上跳了下來,撳響了連接護士辦公室的求助鈴。

  只見不遠處的地上,疤臉女人和另兩個人滾打在一起,幾名值夜班的護士聽到求助鈴和這邊的聲響,立刻趕來,其餘的許多病人也被這番響動驚醒,探頭探腦地圍過來。

  護士們將三人拉開,只見除了疤臉女人外,一個是名粗壯的中年婦女,看身材正是剛才按著葉馨的病人,還有一個花白頭髮的老嫗。一個護士斥道:“又是你們這幾個人!再胡鬧,我們好好向醫生說說,給你們電療。”

  這時,又有兩名膀大腰圓的男護士沖了進來,本病區的女護士說:“女大學生沒事的,把其餘三個人帶回床,今晚綁起來睡吧,省得再惹麻煩。”

  葉馨忙說:“那位大媽好像沒做什麼,不要錯怪她。”

  一個護士冷笑說:“沒做什麼?你看那兩個人傷成什麼樣了?”

  果然,疤臉女人的臉上又多了一道血口子,粗壯女人的額頭腫了一大塊,右臂耷拉著,像是脫了臼。顯然,是老太太救了自己。這兩人罪有應得,老太太出手也異常狠辣。可是,這個看上去顫顫微微的老太太,怎麼能將這兩個身材比她高大許多、又比她年輕許多的病人打成重傷?

  老太太忽然又露出無辜的樣子,啞著聲音說:“我做什麼了?你……你們看我這把老骨頭架子,不被別人揉碎就謝天謝地了,幹嗎要綁我?”

  兩個男護士最先架走的倒是老太太,仿佛她比另兩個女人更具危險性。葉馨矚目過去,見老太太的床位離自己並不太遠,男護士把她按倒在床,又用床邊的皮帶將她紮緊。

  兩個猥褻葉馨的病人被帶走療傷,遠處傳來護士的警告:“你們再被發現有這樣的行為,就要被送去重症病房,讓你們見識見識比你們更凶的。”

  葉馨這時才覺得羞辱、驚恐、怨恨一起襲來,低聲啜泣起來,護士的勸慰,她一句都沒聽進。

  在這孤寂無助的時刻,她需要的不僅僅是勸慰。

  她需要的是愛。

  只有愛才能讓她重生勇氣。

  後半夜,葉馨幾乎沒有再合眼。早上查房時,滕良駿看著葉馨烏黑的眼圈,心想:“她的病情只怕比我預測的還要重。”身旁的護士匯報說,這位女大學生自從服了藥以後,非常安靜,一整天幾乎沒有說過一句話。

  “好,說明她對用藥的接受很好。”滕良駿一邊點頭稱好,一邊為葉馨訂精神分析治療的日程。他是本院精神分析派的翹楚,有著近年留美的經驗,對自己的臨床技能很有自信。他本身儀表堂堂,談吐不俗,非常容易引起病人的好感,從而向他無保留地傾吐心聲,便於他的治療。

  “葉馨同學,你不要有太多顧慮,我訂好日程,我們只要交談幾次,解開心裡的疙瘩,出院就指日可待了。”滕良駿儘量說得輕鬆,以獲取葉馨的信任和好感。

  “滕醫生看著安排吧,我一定配合。”葉馨的從容態度讓滕良駿暗暗吃驚,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顧慮。她要是真的清慡固然是天大的好事,但如果只是表象呢?該怎麼抓病源?這種表面的清醒不是讓徐海亭有了說三道四的藉口?

  午餐時間,葉馨拿著食盤,排隊等在餐廳分飯菜的小窗前。隊伍很長,偶爾會有病人失手打翻飯菜,一片狼藉,護工們忙著來打掃,於是隊伍前進得更慢。

  “別以為你會躲得了我!”那聲音陰惻惻。

  葉馨回頭看去,心頭一凜:正是昨晚那疤臉女人。疤臉女人顯然是趁邊上的護士不備,加塞兒到了葉馨身後,後面排隊的一些病人開始指責甚至不乾不淨地謾罵,疤臉女人轉過頭,擠著臉做猙獰狀,抗議聲立刻輕了許多。

  “別以為我真的會怕你。”葉馨淡淡地說,連頭都沒有回。她自己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只知道,在這裡,能保護她的只有自己。

  疤臉女人打了個愣怔,萬沒想到這個外表嬌弱的女學生竟然頗有膽色。她嘿嘿一笑,又改了口說:“好啊,你這樣的性子我更喜歡。其實,我也沒有那麼可怕的,只不過在這裡住得久了,人會很寂寞,你初來乍到,誰都不認識,我是想和你交個朋友,互相體貼。”

  葉馨聽她說到“體貼”二字,陰陽怪氣,竟又有些懼了,強作鎮定說:“我在學校里有的是好朋友,反正在這裡也住不久,我不會在意寂寞。”

  “傻姑娘,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糊塗,住進這裡的,生的都不是頭痛腦熱的小毛病,哪裡有十天半月就出去的。即便出去了,不久又會回來住。不回來的,只有一種可能,就像你們學校以前那幾個小姑娘,到上帝那裡報到去了。”

  葉馨心頭一震:“怎麼,你也聽說過那幾個女孩子的事情?你還知道什麼?”

  “我住院了十幾年,什麼不知道?‘405謀殺案’,聽著耳熟嗎?”

  “能具體談談嗎?”葉馨焦急地問。

  “你不要老是這麼兇巴巴地對我,我就告訴你。下午自由活動的時候,你陪我去散步,好不好?”疤臉女人溫聲說。

  葉馨胃裡一陣噁心,恨自己險些上了疤臉女人的當,是不是真的是吃了精神病的藥,變糊塗了?她轉過身,不再理睬疤臉女人,疤臉女人兀自不舍,纏著問:“等會兒吃午飯時,咱們坐一起,好不好?”

  “好啊,如果能讓我這臭老太婆和你們擠一擠就更好了。”說話的正是昨晚解救葉馨的那個老嫗。這老太太看上去已近古稀,背微駝,但灰白的頭髮梳得齊整。她臉上皺紋密布,一雙老眼渾濁,看不出和尋常的老太太有什麼區別,言語間似乎也很正常,又是為什麼住進精神病院來呢?一想到此,葉馨微微嘆了口氣,自認為也很正常的,還不是住到這裡來了?

  “老人家,謝謝你昨晚幫我。”

  老太太奇怪地看了葉馨一眼:“我幫你什麼了?”

  葉馨又嘆了口氣,看來這老太太住在這兒並非沒有道理。

  “其實,只有你,才能幫你自己。”老太太嘟囔了一句,擠到葉馨前面(病房發放餐點的規矩,六十五歲以上的老人不需要排隊),伸手從窗口裡接過食盤,再沒看葉馨一眼,轉身走開了。

  葉馨覺得老太太似乎話裡有話,便端了飯菜,坐到了她身邊。

  “我叫葉馨,你難道不記得昨晚幫我的事兒了嗎?不管你記不記得,我還是要謝你的。請問你怎麼稱呼?”

  疤臉女人也坐了過來,冷笑說:“她是著名的汪闌珊。你要是和這老太婆搭上腔,就是死路一條。以前你們學校的那幾個大學生,都和她關係不錯,但看看她們幾個的結果。”

  葉馨怒目瞪了疤臉女人一眼,不料老太太在一旁說:“她說的倒沒錯。”

  葉馨吃了一驚:“怎麼這麼說?哪裡會有這種關係?我不信,她們的死自有別的原因……這麼說來,老人家你也一定知道‘405謀殺案’的事。”

  “自以為知道的人往往什麼都不知道。”汪闌珊答非所問。

  “看出來了吧?這老太婆是有病的。”疤臉女人不失時機地口頭報復。

  “是啊,沒病怎麼會在這四十年裡,頻繁出入這個醫院,有些人不過住了十幾年的院,就以為自己是元老了。”汪闌珊對疤臉女人的反擊又顯得她全然沒有病態。

  這些人到底是怎麼了?

  葉馨忽然無可救藥地沮喪起來:看來,自己真的要去適應和這群顛三倒四的人一起生活。若想和她們交流,是不是也要像她們一樣思考?

  還有什麼比這更難?

  她們顯然都是需要關心需要幫助的人,可是誰來幫助自己?

  她能做的,似乎只有再次坐回她的床邊發呆,也許這樣才能保持自己大腦的清醒。

  自由活動的時間到了,病人們都紛紛出去打桌球、做健身操、散步,只有葉馨仍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疤臉女人又走過來說了些不三不四的話,葉馨厭惡地看了她幾眼,索性閉上雙目,不再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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