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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是一隻鳥兒,就能自由地飛走。

  這念頭一起,她忽然覺得自己真的變得很可怕。

  追上來的人放慢了腳步,從兩側逐漸排成扇形,向她包攏過來。

  那可怕的念頭揮之不去,但她似乎又無力讓自己恢復得更理智。

  於是她爬上了樓頂護牆不到一尺寬的牆沿。

  於自勇渾身一震,叫了聲不好,一揮手:“停下,都停下!葉馨同學,你要幹什麼?”

  “我要幹什麼?你難道看不出來嗎?”葉馨的聲音向打在臉上的細雨一樣冷。

  “你不要胡鬧,我們是來幫助你的,你放心,學校不會誤解你。會給你最多的關心,來,下來吧,你是不是還沒吃晚飯?你也一定很累了,學校已經專門為你安排好了條件非常好的賓館,你吃點東西,洗個澡,睡個好覺,難道不好嗎?”

  “然後明天送我去精神病院,對不對?”

  於自勇不知該怎麼說了,幸虧此刻葉馨的班主任李老師趕到了,他叫道:“葉馨,你一向是個懂事的同學,怎麼……快下來,有話好說。”

  “沒有什麼好說的。李老師,我不知你能不能做主,但希望你讓學校做個保證,保證不送我去精神病院,我就下來。”

  李老師一遲疑,於自勇在心裡冷笑一下,高聲說:“即便李老師做不了主,我可以向你保證,一定不送你去精神病院,你這就下來吧!”

  “我要這保證用學校對外的正式信紙寫好,聲明這保證有法律效應,學生處蓋章,送到我手裡,我才會下來。”

  於自勇萬沒想到葉馨如此難纏,不免上了火氣:“你這個同學,怎麼這麼天真!這麼會胡鬧!”

  “你是不是以為我真的不會往下跳?我知道,光是以前住過我們宿舍的,就有十二個女孩子跳樓自殺過,你那天還告訴過我另外幾個,這是多少個了?”也許,跳下去真的是解決這一切煩惱的唯一辦法。

  “你……”於自勇真的動了氣。

  “小馨!”一個葉馨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傳來,是媽媽!

  葉馨的母親喬盈由學生辦公室主任金維鑄陪著,緩緩走了過來。她顯然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一隻手捂著嘴,欲哭無淚,叫了葉馨一聲之後,怔怔地不知該說什麼。

  “葉馨,你看看誰來了。”金維鑄慶幸自己吩咐得早,讓李老師通知了喬盈,喬盈中午就坐飛機到了江京。

  “我已經看見了。”葉馨還是冷冷地說,“媽媽,怎麼,你也來逼我?”

  乍見女兒的震驚後,喬盈這時已恢復了鎮靜,柔聲說:“小馨,媽媽怎麼會逼你?媽媽是來看你,還沒有最後同意送你住院。媽媽只是……只是不願失去你,你是……你是媽媽在世界上最親的親人。”說到後來,聲音又哽咽起來。

  最後這句話,將葉馨的心徹底化了,她流著淚爬下護牆沿,幾步奔上前,一頭撲在母親的懷裡,盡情地哭出了聲。

  第十五章疤臉女人和汪闌珊

  “坦白地說,我還是認為收葉馨住院是個錯誤的決定。”徐海亭緊皺雙眉,目不轉睛地盯著工作記錄本首頁上的年曆,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在6月16日上畫了個紅圈。

  自從科室主任有了退休的計劃,每周的科務會議就由徐海亭和滕良駿輪流主持。滕良駿緊盯著徐海亭:葉馨是他滕良駿極力主張收住入院的,此刻徐海亭當著同科諸多低年資醫生的面在科務會議上直指自己的“決策失誤”,是何居心?兩人相爭的主任醫師的任命不久就要公布,從上層透露出來的風聲說自己“略占上風”,徐海亭這一出擊當然不是無的放矢。

  “徐醫生,過去那些年裡,你收住那些類似的女大學生住院時,是不是也這麼思前想後,甚至痛心疾首?”滕良駿在美國進修過兩年,知道殘酷的競爭中,“襄公之仁”無異自戕,於是反唇相譏。

  徐海亭知道滕良駿將自己的質疑當作了攻擊,心下也怏怏,但還是盡力克制,平緩地說:“葉馨的情況和她們有所不同。以前的那幾位女大學生,入院前成績極度下降,話語間混亂的現象也比較明顯,至少也是時而清醒,時而混亂,而葉馨的成績非但沒有下降,反而極為優異,她解剖課考滿分,也就是幾周前的事。”

  “那麼她口口聲聲說見到了她父親的亡靈,也是清醒的表現?她還說看到解剖教研室的技術員被分屍,可那位老師傅分明尚在人世,不過是因為小中風住院觀察,這難道也是她清醒的表現?”滕良駿指了指病房的方向:“還有一大堆不可理解的言行,都在病歷里,如果沒記錯的話,好像是你我一同問的病史,做的記錄?”

  眾醫生面面相覷,早聽說葉馨這個病例不尋常,沒想到竟是兩個副主任級的醫師同時問的病史。

  “你說的這些都不錯,但需要進一步分析。看得出來,她精神上是有很大壓力,人在過度緊張的時候,會將一些下意識里的東西說出來,但並不代表是嚴重的病態,嚴重到要住院治療的地步。我倒是認為,由於她對你我和學校方面都沒有足夠的信任,有許多話並沒有和我們說,知道說了我們也不會相信。不要忘了她那次無錫之行,牽扯到了命案,決非偶然,她一定是確確實實感受到了什麼,才有了強烈的動力去追查‘405謀殺案’之謎。我想說的是,她並不是絲毫不需要我們關注,而是應以心理幫助為主,不要急著用藥。”徐海亭沉浸在對這個病例的思索中。

  “住院後,難道不是可以更方便、更精心地對她進行心理幫助嗎?如果徐醫生你對葉馨的住院有強烈的保留,不如就把她交給我一個人來負責治療吧。”滕良駿仍然覺得徐海亭在強詞奪理,索性更咄咄逼人。

  徐海亭冷笑一聲:“滕醫生真的覺得,咱們住院部的環境,對一個有可能仍然精神健全的女孩子,會有什麼很好的心理幫助嗎?”

  精神病總院座落在以江京第二醫學院為中心的“醫院區”邊緣,已接近市郊,整個醫院為一圈足有三十年樹齡的梧桐包圍著,格外幽靜。尤其住院部,完全和院外的車水馬龍隔離開,少了許多風塵喧囂,倒是個讓人心寧的所在。

  住院部大樓分三層,男病人在二樓和三樓,女病人在底層。絕大多數病人都住在所謂“大病區”。“大病區”分為普通精神病科、重症精神病科、老年護理科和戒毒科。每科都是數十張床位排在一間碩大的病房裡,病房四面都有用有機玻璃板隔離開的護士值班室,這樣護士們對病房裡發生的事可以一目了然。普通精神病科的住院人數最多,又分了兩個大病房區,東面的護士值班室外是餐廳兼娛樂室,排著一些長排桌,屋四角掛著四台彩電。娛樂室外是家屬接待室和醫生辦公室,再向外是條長長的走廊,直通另一座七層的門診兼行政樓。少數病人住在三樓的“小病區”,也就是寥寥數間單人和雙人病房,有專門的護士護理,通常只有比較重要的人物或嚴重的病人才能住上這些小病房。

  小病房已滿員了很久,喬盈努力打點也沒有結果,還是只能讓葉馨住普通精神病科的大病房。

  葉馨不知哭了多少回,又不知故作鎮靜了多少次,但她越是努力證明自己的神智健全,越讓學校方面和精神病專家認為她反覆無常,情緒波動巨大,更堅定了他們對她的住院建議。

  幾乎沒有一個人相信她,甚至包括自己的母親。多少次,她覺得怨氣充塞胸臆,堵得她呼吸維艱,讓她想蓬勃爆發一次。自己的命運,似乎被一個無形的黑手攫住了,任其擺布。

  但她還在思考,知道再吵再鬧只是為自己的“病歷”上再添一筆“症狀”,尤其爆發不得,躁狂症往往是精神病醫生用藥的最好提示,她不能盲目地接受治療。精神病的治療是針對精神病人,藥物的作用對健康人有害無益。她要保持清醒的頭腦,這是掌握回自己命運的唯一途徑。

  怎麼能避開吃藥呢?

  她想起了小時候看的日本電影《追捕》,男主角為了避免吃對自己不利的精神病藥,每次都假吃,吃完後到洗手間裡嘔吐出來。也許,自己也可以採取同樣的辦法。

  “這是你今天早上的藥。我得看著你吃下去,你看上去是個很乖的姑娘,畢竟是大學生。你不知道噢,這裡不聽話的病人好多,都不相信自己有病,總學以前那個日本電影,《追捕》,藥塞嘴裡,不往下咽,或者去廁所里吐出來。所以我們這裡預防為主,你得再喝一大口水……對嘍……干吃藥不喝水對胃也特別不好。好了,我再陪你一會兒。”護士大姐將葉馨所有的希望都掐斷了。

  她微微閉上雙眼,似乎能感覺兩顆藥片幸災樂禍地從自己的喉嚨沿食道向下,到了胃裡,準備粉身碎骨後入血,然後用藥性侵襲她敏感健全的思想。

  護士大姐在鄰床徘徊了一陣,確保這個小區的病人都不會再有吐出藥片的可能,這才緩緩走開。

  葉馨靜靜地坐在床頭的椅子上,仍閉著眼,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藥效似乎就這麼快地開始了,她的心平靜些了,但思維似乎也開始有些遲鈍,前些日的片段原本是瘋狂地糾葛在一起,但現在……仍然糾葛在一起,只是像一堆垃圾,雜亂地堆放著,毫無生氣,不再期待自己的梳理。

  難道就這樣下去?

  有人忽然推了推她,她遽然驚醒,見護士大姐微笑著說:“葉馨,去看看誰來了!”

  “媽媽。”葉馨在家屬接待室里看見喬盈,淚水又忍不住滾滾而落。喬盈心頭一酸,也流下淚來:葉馨從小學到中學,累加起來,也沒有這兩天哭得多。

  “小馨,媽媽負責的一個發布會正在最後衝刺的階段,必須要回家幾天,這裡是全省最好的醫院,所以媽媽也放心讓你在這裡治療,過幾天會再來看你。你好好聽話,和醫生配合,好嗎?”

  葉馨止了淚,盯著母親的臉龐,這兩天的憂慮操勞,原本風韻猶存的母親顯得衰老了不少。

  “媽媽,你難道真的認為我有病嗎?”這問題葉馨已經問了許多遍。

  “傻孩子,你沒有病,你說的話媽媽都相信。”喬盈溫聲回答著,心如刀絞。

  葉馨知道母親其實是在安慰自己,她一定真的相信女兒需要住在這裡。

  母女依依惜別後,喬盈轉身出門的一剎那,葉馨原以為已哭幹了淚泉,這時卻又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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