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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儘管氣我、恨我、瞧不起我吧。要怎麼想我都行,不過,唯有一件事,請不要忘記。」

  你給了我這輩子最棒的禮物,她說。

  「你告訴我,人必須靠自己活下去。永遠讓人背著,不管多麼得天獨厚,也不可能幸福。」

  我喃喃低語著什麼,自己聽不到,妻子卻點點頭應和「是啊」。

  「我不知世事。倘若沒有父親的庇護,連一天都活不下去。可是,從今以後,我會一點一滴,就算只有一厘米也好,我會改變。」

  妻子忽然撫上我的臉頰。

  「對不起。」

  她的掌心柔軟溫暖。

  「你要多久才能變回自己呢?真的很對不起。」

  「我……」

  「看看鏡子,現在的你,眼神跟父親一模一樣。」

  妻子撫摸著我的臉。

  「你變成迷你版的父親了。」

  最後低聲留下一句「對不起」,菜穗子開門下車。背對我,頭也不回地離去。

  尾聲

  晴空萬里。

  雖然是這種季節,但悉心照料的草坪綠得賞心悅目。草皮很短,一踏便感覺得到彈性,反射著明亮的陽光。

  我來到位於目黑區一角小巧的洋樓。這是昭和前期落成的建築物,經過不斷的修整和補強,外觀維持著建築物當時的原狀。這是私人建築物,但沒有住戶,從一樓客廳到陽台開放為餐廳,據說也常被包下來舉辦婚宴等活動。

  草坪庭園另一頭有玫瑰園。規模雖小,但也有溫室,裡面綻放著種類繁多的蘭花。

  店裡的人請我到陽台座,但我決定在庭院等。我喜歡草坪。陽台擺著一張白色圓桌和兩把椅子,如果是盛夏,應該會豎起遮陽傘。

  雖然頗冷,但今天沒有風,待在陽光下就夠溫暖。

  看看手錶,離約好的時間還有八分鐘。

  岳父——今多嘉親,無論參加任何會議或面談,都一定會在五分鐘前現身,不多也不少。

  ——就算早到,也會在別處等到五分鐘前嗎?

  ——是啊。五分鐘前是最好的。不會太早,也不會太晚。不會讓對方覺得「久等」,或是「讓對方等了」。三分鐘太短,十分鐘太長。

  岳父應該也準備如此對待我吧。

  這陣子只要一個人獨處,就會想起許多事。腦袋深處會任意重播起畫面和聲音,但現在相當安靜,什麼念頭都沒有浮現,多虧庭院的景色。

  這也是岳父刻意的安排吧。

  「今多先生到了。」

  穿白上衣與黑長裙的店員恭敬地前來通知,我從椅子上站起。

  今多嘉親一身駝色大衣,有光澤的布料很美。

  那件大衣是去年聖誕節我和菜穗子挑選的禮物。

  ——爸一定會說太招搖,但我覺得這樣也不錯。

  大衣使用義大利羊毛,輕盈得像羽毛。價格當然不菲,且僅此一件,不過並非訂製品。事實上,對矮個子的岳父太長了些,衣擺直到腳踝上。

  就是這一點好,菜穗子解釋。

  ——不覺得看起來像禁酒令時代的黑幫老大嗎?

  岳父戴了頂軟呢帽。帽子和大衣都沒寄交給店員,蹬著光亮的皮鞋踏過草坪往我走來。

  他停下腳步,輕輕張開手。

  「如何?」

  我不解地偏著頭。

  「看起來像西西里黑幫的老大吧?」

  我不禁微笑。岳父一開始靦腆地笑,漸漸由衷露出笑容。

  我們在小圓桌兩旁,面對庭院坐下。

  「好美的庭院。」

  陽光照得岳父眯起眼。

  「原本我想造一座這樣的庭院。」

  不知為何,成品不如預期,他說。

  「我將腦中的形象確實傳達給建築師和造園師,無奈本體的房屋不是洋樓,最後還是日式庭園比較契合。舊宅那邊也許可以,但土地面積不夠。」

  岳父的舊宅,是現在今多財團當成別館的地方。就是集團廣報室所在的那棟大樓。

  咖啡端來。白上衣搭黑長裙的店員帶著靜謐的笑,服務結束,隨即離開。

  岳父喝紅茶習慣加一堆砂糖,但只喝黑咖啡。

  「今天要送去登記?」

  開門見山。

  「對,聽說是這樣。」

  我就要喪失稱呼這個坐在身旁,儼然黑幫老大的財界台柱為「岳父」的資格。

  「我勸她要不要暫時分居。」

  岳父津津有味地品嘗咖啡。

  「但菜穗子個性如此。」

  「是的。」

  「一旦下定決心,就急著做到。不確實做出了斷,不能甘心。」

  「我明白。」

  「她還這麼說:為了再次重逢,得先好好分開一次。」

  草坪反射燦爛陽光。

  「你覺得有機會重逢嗎?」

  我沉默良久,尋思合適的話。岳父沒看我,望著與我相同的方向,靜待回答。

  「若有緣,想必能重逢吧。」

  這樣啊,岳父說。

  「很遺憾變成這樣的結果。」

  岳父垂下視線,輕輕搖頭。

  「你沒理由向我道歉。那是菜穗子的人生,是你的人生。」

  我放下咖啡杯,輕輕摩娑手指。即使待在陽光下,指尖依然會變冷。

  岳父不肯望向我。

  「你和菜穗子仍是桃子的父母。」

  「是的。」

  「從你們的個性來看,應該是你們徹底討論過的結果。慎重起見,我還是想確認一下。把桃子交給菜穗子,是你的意思嗎?」

  「是的。」我注視著岳父的側臉。「以她現在的年紀,非常需要母親。」

  「不需要父親嗎?」

  「需要,但迫切的程度不同。」

  「探視怎麼安排?」

  「兩周一次,電話或簡訊隨時聯絡。」

  桃子的學校活動一定會參加。

  「那孩子能理解這樣的事嗎?」

  「我告訴她的時候,感覺她以自己的方式理解了。」

  從今以後要分開生活。我這麼說,桃子哇哇大哭,不願接受。但我認為她內心是冷靜的,隱約有所預感的事情終於發生。

  小孩子非常聰明。可能她有所領悟,早已察覺。

  「她學校的朋友中,也有單親家庭的孩子。」

  岳父緩緩點頭。

  「即使是那么小的孩子,仍有足夠的客觀性,明白父母離婚,並不等於世界滅亡。我們的社會已成熟到這種地步,或者衰退到這種地步,是哪邊呢?」

  這不是尋求答案的問題。

  「我得向你道歉。」

  我就是為此找你出來,岳父說。

  「不,岳父——」

  「噯,先聽我說。」岳父微微抬手制止我。「你想娶菜穗子時,我提出交換條件,要你辭掉當時的工作,加入今多財團。」

  我望著岳父的側臉點頭。

  「我不是想監視你,也不是想瞧瞧你有多少斤兩。」

  我應該先告訴你,岳父繼續道。

  「只不過,我……」

  岳父欲言又止,這是極為罕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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