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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九點半,朱瑪琳等到女兒已經熟睡了,便踮起腳尖走近浴室,迅速地用剃刀刮過大腿,按摩並擦上龍涎香味的洗液。她除去身上堅硬的內衣,希望濕氣能擦去皮膚上的勒痕。她套上一件又薄又長的,橘子果凍色的棉織緊身衣。揣著怦怦的心跳,穿過埃斯米的床出了房門。她走過厚木板的走廊,來到柏哈利的房間。

  他們終於在一起了,柏哈利和朱瑪琳,躺在蚊帳中,身體被充滿香味的蠟燭的金色光芒照亮。瑪琳閉上眼睛,精神和肉體正在進行一次不平等的較量,到底是保持控制還是徹底縱容?

  柏哈利在她的脖子、肩膀、胸脯上畫著小圈,親吻她每一寸身體,在繼續向下移動之前,先蓋住了她的嘴巴。溫熱布滿了瑪琳的臉頰,令她感到驚訝,這樣的激情,這樣的熱度,這樣的……煙霧?

  突然,柏哈利發出痛苦的叫喊,翻身摔下了床,瑪琳也被他拉著一起掉到地板上。他們看見圓錐形的蚊帳飄到燭火上,像著了火的雪白的聖誕樹,白色網孔變成了飛舞著的黑色卷鬚。

  朱瑪琳沖向大門尖叫:“著火了!著火了!”

  在她正要逃跑時,忽然意識到自己正赤裸裸地站在門廊上,她回望火光熊熊的屋子無法動彈。

  “我們得逃出去!”

  她哭喊道。此時柏哈利做出了英雄般的舉動:他抓起一件衣服,用一瓶水把它弄濕,朝著舔舐天花板的火苗猛烈地拍擊。

  幾秒鐘過後,仿佛經歷了永久,柏哈利放下濕布,疲倦地說:“火滅了。”

  朱瑪琳打開燈,燒焦的絲絮仿佛枯萎的幽靈在空中飄蕩。

  幸好它們無法把我燒焦。

  在藍色的螢光和黑焦的碎片中,柏哈利和瑪琳不得不面對自己凹凸的身體。

  什麼聲音?人們的尖叫,震動著地板的腳步聲!他們瘋狂地搜尋著各自的衣物,剛才被歡樂地丟棄在地板上。

  柏哈利找到了褲子,努力要穿上一條腿。瑪琳僅僅發現了一卷浸了水的橘色薄紗,她意識到這是她那件緊身衣的可憐殘骸,剛才柏哈利正是用它來撲滅大火的,她痛苦地呻吟了一聲。

  此時四個手執滅火器的蘭那男人沖了進來,隨著一聲尖叫,瑪琳一下子躍進了浴室,可惜為時已晚。

  雖然火已經撲滅了,但這些人還是輪流向這堆煙霧瀰漫的灰燼擠壓出白色的泡沫,撲滅了散發濃煙的天花板,還有燒焦的帳子上的零星火苗。

  魯珀特也跑了進來,後面跟著莫非、馬塞夫婦和薇拉。只有戴著呼吸機面罩的本尼,對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大家趟過一灘水,叫喊著:“出什麼事了?”

  “一切還好嗎?”

  瑪琳套上柏哈利的襯衫和一條平腳短褲。當她走出浴室時,她看到了一張悲哀的臉:埃斯米。

  柏哈利注視著瑪琳帶著女兒離開。她此刻心煩意亂,對柏哈利的問詢和道歉只是擺了擺手,一言不發。破碎的帳子已被拖走,燃燒殆盡的被褥已拆掉了。柏哈利面前濕漉漉的床墊,令他回憶起兒時的一段羞愧時光。

  “你在想著什麼?”

  母親和瑪琳同時尖叫著,太陽穴漸漸脹痛起來。

  他無法入睡,只得坐在單人床邊抱怨:“Sod’slaw(索德定律),該死的索德定律!”

  ——如果什麼事有可能變糟,那它必定會發生。

  柏哈利的腦海中又浮現起了朱瑪琳,她彎曲的身上只有一條不足以蔽體的浴巾,看上去是多麼地羞愧。她懇求和女兒一起回到房間等待。埃斯米仍然立在走廊上,一言不發,神秘莫測。

  一個鐘頭後,柏哈利喝掉了最後一瓶香檳,這是他以高昂的價格在亨利希那兒買的——它本該用來慶祝他和瑪琳愛情的開始。

  他丟下空瓶,在箱子裡翻找那瓶在飛機上買來的免稅酒。JohnnieWalkerBlack約翰尼·沃克·布萊克,來自蘇格蘭的孤獨夜晚的良伴。

  外面的菩提漁夫顯然已醉到骨子裡了,他們開始用唱歌劇的嗓音大吼。在由湖泊和漂浮著的屋棚組成的舞台上,他的小夜曲響亮地迴蕩。而聽在柏哈利的耳中,這曲調猶如世界萬物的哀號。

  沃特向他們保證過,清晨的起床鈴將會物有所值——

  “聖誕節的日出,是你們所能給予自己的最好禮物。我們將乘坐兩艘小艇,前往湖中一處美麗的風景。穿得暖和點兒,一定要穿比較堅硬的鞋子。不要穿涼鞋,我們將要走一段路。日出以後,我們將參觀各種工廠,有造紙的,紡織的,還有製作方頭雪茄的。你們要帶上相機和一點零食。如果你不能在六點十五分上船,那麼我就當你喜歡多睡一會兒,那樣我們將在吃午餐的時候,在這裡的大廳碰面。”

  被拋棄

  又是一個蘭那王國的清晨。

  五點半,除柏哈利以外,每個人都起身吃了早餐。柏哈利在聽了大半夜醉酒漁夫的歌聲後,終於在凌晨四點進入了夢鄉。他血液里的酒精太多了,直到中午十二點才從宿醉中醒來。

  也是在中午時分,旅館的另一端,亨利希也剛剛醒來,他總是習慣晚睡晚起。他沖了一個冷水澡提提精神,穿上絲織長褲和襯衣,蹬著高檔便鞋走進餐廳,向用午餐的客人們致意。他驚奇地發現,大廳里除了“電視明星”外空無一人。

  “他們還沒有回來嗎?”

  “顯然沒有。”

  柏哈利苦澀地說道,啜了一口咖啡。

  “你落後了?”

  “顯然是。”

  亨利希走進他的辦公室,向三個夥計布置今天的工作。他瞥了一眼沃特給他的日程表:日出和早間購物只有幾個鐘頭,他們應在十點半之前回到旅店。

  難道他們買了更多的聖誕禮物?

  夥計們告訴了他昨晚的火災。

  “有人跳進湖裡嗎?”

  大家都笑了,不過那個男人的確嚇得跳了起來。還好房間的損失不大,剛剛更換了天花板上燒壞的部分。

  亨利希撓了撓頭,他本來要買一頂防火的帳子。不過一個老闆的兒子,堅持要他採用部落製作的帳子——這已是旅館第三次失火。

  “掛起帳子,但是把蠟燭拿走。”亨利希說。

  “‘電視明星’的房間裡還有一個女人,”夥計們告訴亨利希,“一個裸體女人。”說完他們吃吃地笑了。

  “哪一個?”

  夥計們回答:“那個中國女人。”

  亨利希點點頭,肯定柏哈利的品味。

  “另外很抱歉報告您,老闆,我們又發現了一宗失竊。”

  “這次是什麼?”

  “自行車發電機,但這次他們丟下了自行車。”

  “屋子沒有照我的要求鎖上嗎?”

  “鎖被斬斷了,斷口很乾淨。”

  “看門狗怎麼了?”

  “還在圍欄里,不過正嚼著新鮮的骨頭。”

  亨利希數了數過去六個月失竊的東西:一台小電視機,用來非法接收國際頻道的衛星接收器,一輛自行車,手搖的手電筒,一些豐田十二伏電池,一盒姜味的瓜子,以及如今的自行車發電機。

  “進城看看發電機是否在黑市上。”

  但亨利希知道發電機幾乎不可能被找到。他將向美國“電視明星”收取兩百美元的火災損失,雖然修復這些損失只需要不到十美元。他將用剩下的錢買一台新的發電機,或許這次是一台燃料發電機。

  對於任何問題,你只需要變得更有創造性一些,總能找到更好的解決辦法。

  邊緣

  中國人對於邊緣有古老的審美,我父親曾向我背誦過一首李白的詩——

  湖與元氣連,

  風波浩難止。

  天外賈客歸,

  雲間片帆起。

  龜游蓮葉上,

  鳥宿蘆花里。

  少女棹歸舟,

  歌聲逐流水。

  而在我六十三歲這年,我的美國朋友們就站在那個邊緣上。

  黎明時分,薄霧升起,猶如湖泊在呼吸。而遠處煙氣繚繞的山巒,漸漸淡去,只剩漸淺輪廓,灰的、紫的、藍的,直到融化在牛奶般的藍天裡。

  小艇的馬達已經關閉,四周一片靜謐。湖面倒映的山巒,令朋友們回憶起他們忙碌的生活。這是怎樣一種不曾有過的寧靜?

  “我感到世界的嘈雜仿佛停止了。”

  朱瑪琳小聲說。然而她又猜想柏哈利究竟出了什麼事。昨晚他是否徹夜未眠,正如她一樣呢?她瞥了女兒一眼。即便允許她早餐破例吃那些禁止的食物,咖啡蛋糕、油炸圈餅和可樂,但埃斯米還是不說一句話。

  母親和柏哈利的事讓小女孩感到面上無光。他倆看上去太愚蠢了,他們毀了整個屋子,幾乎殺了自己。而這裡每個人都在談論這件事。

  “我沒法處理這事。”

  瑪琳告訴女兒,然後幾小時不再看她,這讓她感到胃疼。好吧,現在讓媽媽也嘗嘗這種滋味吧。

  “夥計們,這真是太值了!”

  懷亞特說。溫迪點了點頭,她面色一片安靜。

  海蒂自從謀殺案後再沒有過這樣的平靜。晨霧將她的煩惱帶到九霄雲外。她第一次沒再想那些糟糕的事情,比如翻船……不,她把這些東西趕出腦海,轉過臉來面對層層山巒。

  佛的教義在這裡似乎是真實的。

  薇拉想生命只是一種你必須捨棄的幻覺。隨著不斷長大,她意識到自己在面對死亡的問題上,看法有了轉變。

  年少時,死亡不過是哲學上的意義;年過三十,它是無法承受的將來;到了四十歲,它成為不可避免的事實;而在她五十歲時,她已能用更加理性的方式去面對死亡。

  訂立最後的遺囑、逐條記錄財產、填寫器官捐獻表、詳細準備生前的遺囑,當她到了六十歲時,她又重新回到了對死亡的哲學理解。死亡並非是失去生命,而是經過一系列的捨棄而達到的頂點。

  你必須將自己從空虛、欲望、野心、苦難和挫折,以及一切自我的束縛中解脫出來。如果你做了,那麼你便會消失掉,不留痕跡地離去。

  正如黎明時縈繞於湖面上的晨霧。

  我對這個想法感到驚駭。蒸發?這會發生在我身上嗎?我想要延伸,去填滿那片虛無,去收回一切我失去的東西。

  我想用所有我尚未說出的話填入這片寧靜。

  緊急調查

  造紙工是第一個向警方報告看到過失蹤遊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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