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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只能預測,或許也會感到可怕。

  只能以機率的形態存在的事物,不可能是這個世上的東西。那才是另一個世界的東西吧。這要說可怕或許是可怕。但追根究柢,那並不是在害怕幽靈,只是因為不曉得有沒有幽靈而害怕罷了。

  也有人希望幽靈存在吧,但是那種人不可能會害怕幽靈。既然都會希望幽靈存在了,如果真的碰上了幽靈,他們反而應該高興才對。而欺騙別人真有幽靈的人,更不可能害怕幽靈了。幽靈對他們而言,跟驚奇盒沒什麼兩樣,都只是道具罷了。

  而相信幽靈存在的人是在怕些什麼呢?

  如果是主張幽靈絕對存在、真的存在,就算碰到幽靈也不值得吃驚吧。只要想「看,果然真的有幽靈嘛」就行了。還是,

  他們可能會說那類亡魂會帶來某些靈障。

  那麼那些人怕的就不是幽靈,而是災禍。不必扯到幽靈身上,壞事還是會發生。人們厭惡災厄是當然的,說到底跟害怕死亡是同樣性質的恐懼。

  那樣一來,幽靈跟猛獸或殺人鬼就沒什麼不同了。再說,

  如果人死後可以變成幽靈,那麼死就更不足為懼了吧。

  可是如果這樣假設,彼岸與此岸就等於被並陳在時間軸上了。死這個沒有質量的點被硬是拉長,變得具有與生相同的質量了。但那樣一來,就什麼都看不到了。彼岸與此岸應該是重疊在一起的。光明與黑暗、明亮與幽冥,它們若不重疊在一起,世界就變得看不見了。如果生與死是同質的,即便重疊在一起也沒有用,意義和境界都會消失不見。

  那樣一來,這個世界一定會消失不見。

  還有,

  怨恨、辛酸這類感情會附著在幽靈身上,但這種感情大概維持不了幾天吧。不,維持不了幾小時。就算維持得了,也不是永恆不變的。人命或許重於一切,但人的感情輕如鴻毛。那種連屁都不如的感情,不可能改變得了世界的規律。如果覺得改變得了,那是人類的傲慢。

  怨恨只屬於生者,也只有生者會覺得受到怨恨。有人認為自己被死者所怨恨,而這樣的人看得到幽靈、覺得自己看到了幽靈,只是這樣罷了。

  換句話說,只有害怕幽靈的人才看得到幽靈。

  先有恐懼,是它的大前提。

  所以。

  不覺得幽靈可怕的人,絕對看不到幽靈。

  所以即便斬釘截鐵地對我說真有幽靈存在,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對於不怕的人來說,世上根本沒有幽靈。就連究竟存不存在的議論都是白費。看得見、看不見的區分也沒有意義。

  因為人有時候就是會看到那種東西。

  比方說,

  就算真的看到一個穿著壽衣、沒有腳的長髮女子飄浮在半空中。

  看到血淋淋的頭少了一半的蒼白小孩站在走廊。

  看到半腐的老太婆從屋頂上下來。

  看到櫥櫃裡站了許多日本兵。

  如果不把它們當成幽靈,那就不是幽靈。

  我要重申,有時候人是會看到那種東西的。錯覺也好、幻覺也罷、眼花也行,只要條件對了,任誰都看得見。問題在於會不會把它當成幽靈。

  相反地,不管是枯木還是破布甚至是垃圾,只要看起來是幽靈,那就是幽靈吧。

  什麼作祟、靈障、詛咒的,這類東西也一樣。

  沒有的東西就是沒有。如果不是能把沒有的東西當成有的精神狀態,就看不見也聽不見也摸不到。什麼通靈、靈力的,那類東西全是騙人的。只是誤解。

  是一廂情願。

  不怕的人不管再怎麼相信、渴望,一生都碰不到幽靈。

  所以,

  就算有人說,喏,這裡有幽靈出沒哦,我也不會害怕。

  就算告訴我這裡是一塊陰地,我也不覺得恐怖。

  因為那都必須先有害怕恐懼膽怯這類感情才行。不是幽靈可怕,而是可怕才是幽靈。沒有相反的情形。因為有幽靈、因為會作祟、因為有靈障、因為有詛咒,所以很可怕,這是不成立的。

  那種東西,那種虛假的東西,不是可怕的東西。真正的可怕,

  究竟在哪裡?

  我完全陷入窘境了。

  我再一次環顧和室。

  還扭過身體看背後。

  紙門沾上了污垢,從某些角度看去也像是張人臉。它可怕嗎?

  那塊污垢狀似怨恨地瞪著我。

  如果那樣,會可怕嗎?

  幽暗的欄間的雕刻處好像有東西。那是什麼?

  是一個小僧侶,正在誦經。

  那樣的話,會可怕嗎?

  閣樓上傳來疑似腳步聲的聲音,好像不是老鼠或貓。

  是「咚」的巨大聲響。

  那可怕嗎?

  「不是的,不是那種東西!」

  我大叫出聲。

  然後紙門總算打開了。

  「讓您久等了,真是非常抱歉。」

  沙啞的聲音。

  那是一個穿著染有家紋的和式褲裙的小老人。禿頭、滿臉皺紋、駝背、瘦骨嶙峋。

  老人進入和室,關上紙門,腳不離地地靜靜走到我面前。

  「那麼,您想通了嗎?」

  他在笑嗎?在哭嗎?還是在生氣?我完全看不出來。他就在我的面前,真的就在眼前,而且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也聽得到他的話,我卻完全看不出老人現在的心情是喜是怒。

  「哎呀,您看起來累壞了。」

  老人在壁寵前一屁股坐下,雙手扶在榻榻米上深深行禮。

  「請、請把頭抬起來。」

  「是。」老人抬起頭來,「那麼,您想通了嗎?」

  「不。」

  想不通,我怎麼樣都想不通。

  「我想不通。」

  我這麼說。

  「真傷腦筋呢。」老人說。不知為何,語調聽起來很愉快,但或許老人說得是件悲哀的事。

  「既然您都來到這裡了,想必吃了不少苦,一定也花了不少錢吧。」

  啊。

  那塊污垢不是人臉,是展翅飛翔的鶴。

  我斜眼瞥向老人走進來的那面紙門想道。

  「視情況,或許會是白費功夫吧。」老人說。

  「老先生,如果我想不通那是什麼,您就不能割愛嗎?」

  「不,我會把它出讓給您。我們說好的。可是看您的樣子,我總覺得實在行不通。」

  「這、這跟說好的不一樣。老先生,聽好了,我可是……」

  「我明白。」老人打斷我的話,「我不會悔約。您一定可以得到您想要的東西。我可以向您保證。噯,您是看得太多了。」老人接著說。

  「看得太多?」

  「一半就行了。」

  「一半?」

  「人呢,只要看到世界的一半就夠了。白天就看白天,晚上就看晚上,前面就看前面,後面就看後面。沒有必要面朝著前方,卻連後方都去看。也沒必要在白天看夜晚。沒必要身在這個世界卻看著另一個世界。沒必要活著……」

  卻死去——老人說。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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